卫瑾瑜莞尔一笑。
“怎么,连不识人间愁苦的裴七公子,也要关心人间事了么?”
裴昭元直摇头。
“你就别打趣我了,我虽然文不成武不就,可贵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大不了就辞官不做了,但你不一样。瑾瑜,你有才华有本事,好不容易才进了凤阁,我是担心你。”
卫瑾瑜知道对方说得是实话。
便道:“其实,我恰好有桩事,想请裴七公子帮忙。”
裴昭元立刻道:“你说。”
卫瑾瑜:“我想见一见裴氏的家主,也就是你的父亲,你可否帮我递个话?”
裴昭元以古怪的眼神看着眼前人。
“你确定?我爹如今自身都快难保了,你见他作甚?”
“自然是事相商,我想,你们裴氏如今也需要一个助力,摆脱困局。你将这句话原原本本告诉他即可,他会明白。”
裴昭元挠挠头。
“行吧,我试试。”
“有劳了。”
卫瑾瑜一笑,转身要走。
裴昭元忽喊了句“瑾瑜!”
卫瑾瑜回头。
“七公子还有事?”
裴昭元神色格外复杂,半晌,道:“瑾瑜,你如今是顾氏弟子,其实也不需要再靠卫氏,他们要斗就让他们斗去吧,你何必非让自己卷进这些争斗里去。我爹,你便非见不可么?”
卫瑾瑜淡淡一笑。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注定要走的路。”
“我如此,裴七公子也如此。”
“人人都说,你七公子不学无术,胸无点墨,我倒觉得,你不输任何一个裴氏子弟。”
裴昭元一愣。
等回过神,那少年郎已扬长而去。
裴昭元不由叹口气。
第160章 诗万卷,酒千觞(六)
夏柏阳与孟尧一起迎谢琅入城。
谢琅大部分兵力留在西京此次回援,只带了数千精锐,能迅速解除青州之危一是因为派了李崖另带一股兵力从后包抄,制造出援军充足的假象,二则是因为无论青州大小匪寨对谢琅这个作风比山匪还彪悍的世子发自本能畏惧一看到那铺天盖地绣着“谢”字的玄色军旗便溃不成军四散奔逃。
这自然也是谢琅特意使得障眼法之一。
用军旗数量迷惑狄人。
一行人进了府衙,夏柏阳感叹:“若非世子及时赶来,青州此刻怕已大难临头。世子大恩,无以为报,请受夏某一拜。”
谢琅将人扶起道:“细究起来青州这场劫难也是受我连累夏知州不必多礼。”
他目光虽一如既往锐利明亮,但玄甲染血周身散发着浓重的杀气与血腥气显然不是青州这一场战事积累出来。
孟尧忙问:“西京那边情况如何?世子西进可还顺利?”
这回是李崖代答:“我们在宣城与霍烈先锋大军鏖战三日三夜,于昨日傍晚顺利拿下了宣州。”
夏柏阳与孟尧俱是精神一振。
“宣州乃西京‘脏腑之地’拿下宣州十三城收复指日可待!”
夏柏阳激动地摩拳擦掌。
接着又意识到什么:“世子是从宣城连夜赶回西京的?”
夏柏阳是实打实的惊愕三日三夜苦战,就算是身强体壮的士兵身体怕也要接近强弩之末,这位世子竟还能连夜行军,回援青州,在青州城外以风卷残云之势荡平狄人大军。
且此刻还能精力充沛坐在这里与他们交谈叙话,面上丝毫疲态也无。这需要多可怕的体魄与武力才能做到。
这是生平第一次,夏柏阳对“北郡谢氏”四字有了完全不一样的认识。
“青州之危,一直在我担忧之中,此次有惊无险,也有赖诸位及时肃清谣言,稳定民心。”
谢琅道。
夏柏阳一听这话,便明白谢琅对青州情况已经知晓。
便道:“这也要感谢世子,及时让孟主事回来帮我,否则,夏某当真独木难支。此次守城,孟主事当居首功。”
“其实我一直有一事未解,孟主事,你是如何看出来,那些狄兵是山匪假扮的?”
孟尧一笑:“这也是我守城时无意发现。狄人虽聚集了数万大军在青州城外,但进攻之时,队形并不完全统一,尤其是后半部分大军,经常出现阵型混乱的情况。狄人骑兵出了名的训练有素,不应该出现这样的错误,这是其一。其二,我发现白日里偷袭的狄人先锋,和夜里偷袭的狄人先锋,士兵所用战马,品种完全不同,狄人战马,以腿短闻名,可夜里那批狄兵所用战马,却高高瘦瘦,根本不像狄人马匹。”
“自然,这都不是最重要的理由,真正让我确信自己猜测的,是因为卫公子。”
谢琅原本垂目听着,听到这句,倏地抬起眼。
夏柏阳也意外:“卫三公子?”
“是。”
孟尧道:“卫公子离开青州前,曾赠予我三个锦囊,说若有朝一日,青州面临难解围困,我可取出锦囊,或有出路。”
“锦囊可还在?”
谢琅直接站了起来,问。
孟尧点头。
从怀中取出随身携带的那一只,起身递出。
谢琅握在手里,展开藏在其中的纸条,只见上面写着:朝廷若围剿青州,极可能会借助山匪之力,设法揭露真相,自可稳定民心。
谢琅握着锦囊,陷入沉默。
等众人离去,李崖试探问:“世子怎么了,三公子留下这只锦囊,解了青州危难,是天大的好事。”
谢琅道:“的确是好事。”
“可他安排得太周祥了,周祥到——令我有些不安。”
一个人再算无遗策,也是需要耗费同等心力来筹谋的,他无法想象,为了妥善安排好青州的一切,让他无后顾之忧,他付出了多少心力。
自然,还有更重要的。
他有些想他了。
无日无夜不在想念。
相见之日却还遥遥无期。
**
“阁老,卫悯正式回朝后,头一桩事就是整饬六部,并借着甘州布政使通敌一案,直接以渎职罪名罢黜了吏部尚书刘茂,并将龚珍从刑部尚书提到了吏部尚书的位置,另提刑部侍郎周通为刑部尚书。自卫氏重新掌了官员任命大权,各部中凡是与裴氏有牵连的党从,轻则罢黜,重则流放出京,如今朝中风声鹤唳,人人自危,再这样下去,恐怕兵部与户部亦不能保全,阁老便任由卫悯如此强势施为么?”
杨瑞垂目立在书房中央空地上,担忧道。
韩莳芳闭目坐在案后,闻言冷冷一笑。
“他卫悯有底气这么做。”
“如今谢琅占据西京、青州,势力日盛,朝廷想要钳制这头猛虎,必须有足够兵力与其相抗。而如今大渊能调动的兵力只有京营。卫悯在京营经营了十数载,根基太深,只罢黜几个将领,根本撼动不了他的根基。他就是算准了这一点,才能稳坐乌衣台,以待翻身之机。”
杨瑞不甘道:“阁老费了那么大力气,才在大朝会上力挽狂澜,转败为胜,将朝事大权掌握在自己手中,如今,竟要被那卫悯如此折辱?属下真是替阁老不平。”
“好在如今卫悯还没将手伸进兵部与户部。”
韩莳芳睁开眼,唇畔寒意更深。
“你以为凭卫悯的手段,没有能力动这两部么?”
“卫悯何等老谋深算,他这么做,一来,是给陛下留两分薄面,二来,是在倒逼本辅,主动向他屈服。他知道,这等时候内斗太甚并非明智之举,□□才是眼下第一要务。”
杨瑞愤然:“当年阁老在凤阁行走位置上一待数年,迟迟未能入阁,皆因卫悯从中阻挠之故。要不是陆相慧眼识珠,凤阁内恐怕根本无阁老容身之地。阁老在卫悯手中受了多少屈辱与不公,如今阁老与他同为阁臣,他竟还倚老卖老,仗着自己是首辅,如此欺侮阁老。”
室内突然静得落针可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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