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华哥儿?
他们心里都清楚,这确实是那个差点被生父和后娘饿死打死的华哥儿。因为他的脸和他的生母梅雪儿有六七分相似,上梁村再没有哪家人有这样的好容貌了。
到了秋传宗家,秋家的几个叔伯都躲着不见人,生怕杜家村的人突然发难,把他们也抓走。
秋家人气势汹汹去闹事反而丢了个大脸,秋富秋贵被抓的原因也瞒不住了,上梁村其他姓的人担心秋家人连累到自己,联合起来警告他们,让他们再惹上官司就滚出村子。
所以现在的秋家在上梁村可以说是孤立无援。
最后,还是秋华年的一个远方三叔奶奶颤颤巍巍地过来拿钥匙给他们开门。
秋华年记得这位三叔奶奶,原主小时候饿得实在受不了了,跑到她家,她给过原主一小块儿高粱饼子,原主两口就咽了下去。
这事被她儿子看到,当即在族里大闹了一场,原主挨了一顿打,三叔奶奶也再没敢给过他东西。
秋华年上前扶住老人,三叔奶奶浑浊的眼睛盯着他上下看了一遍,“真是华哥儿回来了?”
“是我,三叔奶奶。”
“好、好……”
秋华年接过钥匙,杜云瑟去打开门,秋华年吸了口气走进去,找出板凳招呼大家在院里坐下,板凳不够用,就直接坐桌子和台子上。
三叔奶奶几次欲言又止,秋华年见状说,“这儿没外人,您想说什么只管说,不用怕被不该知道的人知道。”
今天跟着他们来的都是平日在村里关系好信得过的人,听到什么不会乱说,更不会回头就告诉秋家人。
三叔奶奶颤颤巍巍地问,“你是来给你娘提坟的?”
见秋华年点头,她又追问,“真和离了?雪儿不是传宗的人了?”
秋华年肯定后,白发苍苍皮肤干瘪的老人突然流下两道浑浊的眼泪,“造孽啊!造孽啊!”
她哭得伤心,秋华年见状也有些难受,但该问的话还是要问,“三叔奶奶,我记得我娘是你捡回来的,还听说她当时不是自愿嫁给秋传宗的,您能给我详细说说吗?”
三叔奶奶嘴里依旧念叨着造孽,秋华年一再追问之下,她才把当年的事情说清楚。
大约十七八年前,东北边境战事紧张,南边也水灾频发,整个国家动荡不安,漳县经常有大批流民路过,村人们出村不时还会在路边看见陌生的尸体。
三叔奶奶有次去山里摘野菜,在丛林间看见了一个躺在地上的二十左右的姑娘,虽然穿着粗衣,却细皮嫩肉的,不像是乡下人。
她本以为这个姑娘已经死了,好奇过去看了看,才发现她只是脱力晕倒,还能喘气。
三叔奶奶觉得姑娘不是普通人家的女儿,把她救了回去,但这姑娘醒来后对自己的来历绝口不提,也不说去哪里能找到她的家人,时间久了,秋家有些人便坐不住了。
“那天传宗说镇上大集有便宜鸡鸭苗卖,我早早就出门了,却没看见他说的东西,等我回家,院里一个人都没有,只有你娘捂着衣服在炕上大哭,脸上身上全是血印子,我才知道事情不好了。”
“你娘要寻短见,被我拦了下来,我劝她好死不如赖活着,反正她不说自己是哪里人,也没家人来找,不如就在上梁村安顿下来,传宗好歹有手有脚吃得起饭,我给她做主,让传宗好好办个酒席把她娶了。”
“我没想到,传宗他、他真的是个畜生啊!”
“你出生后,传宗嫌弃你是个哥儿,你娘的身子越来越不行生不了孩子,脸也没最开始那么好看了,他便动不动就对你娘拳打脚踢,关着她不许出门不许见人,我怎么劝都劝不住。”
“你娘还没死,他就和隔壁村的小寡妇周氏勾搭在了一起,直接带到家里厮混。”
“我最后一眼看见你娘,她瘦得不成人样,连炕都下不来。她跟我提了一句你,又没再继续说,我知道,她是心里清楚我说话不管用,托付了也白托付。”
“最后,她只跟我说,她说——‘三叔婶婶,当初不如直接叫我死了。’”
“她说——‘我不想死了还埋在这儿,我想和离,我要回家。’”
历经世事的老人想起当初,捂着心肺泪流不止,“造孽啊!造孽啊!”
院里杜家村的人都听得揪心,杜云瑟握住秋华年的手,担忧心疼地看着他。
秋华年压着心中的酸涩问,“您知道我娘的来历吗?”
三叔奶奶摇头,“她对这些绝口不提,最艰难的时候也没透露过一个字,但我听口音,感觉她是在南边长大的。”
“对了,我刚救回她时,她给我说雪儿只是她的小名,她大名叫梅争春,叫我不要告诉别人。”
“争抢的争,春天的春?”秋华年不确定地问。
“对、对,她说梅花的本意或许不是要开在雪里,是不服气想争春天,所以才开得比其他花都早了,这话我一直记到了现在,但她后面再也没说过这个名字。”
秋华年沉默了很久,原主记忆中的母亲总是虚弱的、沉默的、模糊的,直到今天,秋华年才隐约知道了她曾经是一位什么样的女孩。
杜云瑟轻声劝慰道,“至少知道了名字,你想找,我们就一直找,总有一天能找到娘的来历。”
秋华年闭着眼睛,长长叹了口气,“你说得对,今天只是第一步,总能找到的。”
第24章 功劳
休整一会儿后,杜家村一行人将骡车赶到上梁村的坟山下,六位力气大的小伙子从车上卸下新棺材,放在木头绑成的支架上,一边三个人把支架抬起扛在肩上。
支架正前方中央栓着一条小孩手臂粗细的麻绳,其他人走在前面,排成一列拉着麻绳上山,一起合力将新棺材运到了梅雪儿的坟茔边上。
因为许久无人祭奠和打理,坟头土已经被雨淋塌了小半,长满了杂草。
看风水的阴阳先生也到了,提坟讲究尸骨不能见光,秋华年取出半匹提前准备好的黑麻布,让几个人对着日头的方向把麻布展开举起来,遮住坟头上的阳光。
等到了吉日吉时,阴阳拿出一把犁,念完破土咒,在坟土上用犁划了一道,这意味着可以动土了,还闲着的人便拿出自带的铁锹,一铲一铲挖开残破的坟土。
梅雪儿下葬的十分敷衍仓促,众人挖了不到一米,就挖到了棺材壁只有手指头厚的粗制薄棺。
棺材已经被腐蚀地摇摇欲坠,有经验的人下了绳子,小心翼翼地把棺材绑好提到平地上,举着黑麻布的人全程默契地配合调整方向和角度,不让阳光照在尸骨上打扰死者的安眠。
杜云瑟跟着秋华年一起跪了下来,女婿半个儿,梅雪儿身世不详,只有秋华年一个后代,此时只有他们二人可以上手为梅雪儿敛骨。
没有好棺材的保护,薄棺中的森森白骨与破烂的衣服乱成一团,看起来无比凄凉。
她曾是谁的女儿,谁的姐妹,曾去过哪些地方,读过哪些诗书,如今都只剩黑土中凌乱的白骨。
阴阳摇铃念经,苍凉古老的经文在山间回荡,惊起几只飞鸟。
秋华年取出专门买的一丈白缎,与杜云瑟一起慎重而悲切地把白骨收入白缎中包裹起来,放入画着彩绘的结实的新棺材中。
棺材盒盖,下钉封棺,众人收起黑麻布,流程还没有结束。
动了土自然要回土神,待杜家村的人把坟坑和空棺材重新填好后,阴阳在坟圈子四角和后土的位置烧了黄钱,念了安土神咒,上梁村这边的步骤才全部完成。
明媚的阳光下,骡车拉着收敛了尸骨的新棺材离开上梁村,秋华年下意识回头,那个在原主记忆中刻骨铭心的村子一点点消失在了路的尽头。
这一离开,或许此生都不会再回来了。
半个多时辰后,骡车到了杜家村的坟山下,新坟地前两天就请阴阳选好地方破了土,挖好了坟坑,按照秋华年的意思,在一个山清水秀,较为偏僻和安静,但能看见李寡妇的坟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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