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为隆裕求情?”
温姝头重重磕在地上,“陛下希望臣为公主求情?”
祁凛州眯起了眼睛,“隆裕不该杀?”
温姝小心翼翼道,“温姝斗胆猜测陛下的心思,若是猜错了还请陛下恕罪。”
祁凛州挑眉,“你且道来。”
温姝反问,“陛下无杀公主之心,温姝为何要替公主求情?”
祁凛州笑了,“满朝文武都说朕要杀她,你又为何如此笃定。”
温姝手指蜷进衣袖中,“二皇子已不明不白死去,民间流言蜚语四起,这样的节骨眼上陛下不宜再光明正大地处决长公主,更何况长公主虽与蜀中两位世子勾结,到底不过是从犯,公主殿下是女子不能称帝,她活着对社稷无碍,陛下宽宏大量,又怎会与一女流之辈计较?长公主殿下若是真出了什么事,太后又该如何?依臣所见,陛下如今只是缺少一个能放过长公主的契机。”
身着长衫的少年于白茫茫的雪地中将免死金牌高高托起,“如果陛下不嫌弃,温姝愿意做这个契机。”
昌巳心中暗自惊叹于温姝缜密的心思。
若有人拿着免死金牌为长公主求情,陛下便有了一个放人的借口。
祁凛州一字一句道,“太聪明的人往往活不长。”
温姝在祁凛州的腿弯处蹭了蹭,喃喃道,“陛下说过要保住我的命,即便是没了这块免死金牌,温姝又怎么会活不长?”
他说的有理有据,祁凛州竟是笑了。
“朕开心了,就让她活。”
高大的天子弯腰将雪地里的少年抱起来,周围的宫人只来得及听到一声惊呼,醒过神来的时候只看到万盏明灯亮起,簌簌雪花满地。
第一百二十三(有虐)
温姝被兜头扔上龙榻,一时间分辨不清楚君王的喜怒,不敢挣扎亦不敢流泪。
昌巳守在外头伺候着。
所有的人都能听到他此刻的痛苦和绝望,他捂住了脸,眼角沁出了恍惚鲜红的泪。
温姝的眼睛盯着晃动的烛火,咬住了自己的牙齿,齿上带着斑驳血迹。
昏昏沉沉间他想到了很久很久的以前。
七岁的温姝跌跪在雪地里,一个叫兰玉的女人将他抱在了怀中,心疼地揉着小孩儿的膝盖。
温姝以为温家人才是他的噩梦,原来不是。
他活着本身就是一场噩梦。
昌巳在外头最后听到的声音,是少年痛苦至极的一声喘息。
大监鼻尖嗅到了随风从窗柩间溢出来的浓重腥气。
天将黎明,暴雪未停。
第一百二十四章
不知道过了多久,昌巳听到里头皇帝的低声吩咐,“端些水进来。”
昌巳端着水推开寝榻的门。
绕过满目珠帘画屏,昌巳屏住呼吸。
端着水绕了过去,将毛巾递到了皇帝的手中,皇帝用毛巾覆盖在早已昏沉的少年额头上,声音有些沙哑,“他似乎发烧了。”
昌巳道,“需要去叫太医吗?”
皇帝道,“叫太医入宫。”
张太医是在深更夜半的时候被从床榻上起来的,他收到命令便战战兢兢地跟着入了宫,皇帝寝宫榻上的人让他心惊肉跳,不是这几日那名声极大的温侍郎又是谁?当日宫变大多数大臣都在家中酣睡,宫中几乎被血洗,而到了第二日太阳出来的时候一切已经平稳安定下来。最终出位的竟然是一个曾经被众人瞧不起的小小侍郎。
张太医勉力控制着自己的神色,手腕搭上温姝胳臂,见脉象纷杂,不免受惊跪下,“陛下,温侍郎身受重创,本身底子又薄,似又郁结于心,微臣只能尽力而为。”
皇帝淡淡道,“你且尽力而为。”
折腾整整两日,温姝才勉强醒转过来。
他睁着眼睛看着帐顶,仿佛从一个噩梦走入下一个噩梦,面无表情地由着被拔了舌头的宫人喂着苦药。昌巳立在一边叹息,“温大人,圣上如今对你有心,这是多少人求不来的好事,莫要再给自己招惹不快。”
温姝从喉咙处发出嘶哑的笑声,“我怎么敢?”
他一口一口饮尽苦药,连带着咽下铁锈般的血沫。没有人看到衣袖后掩盖的五指已蜷缩成一团。
温姝自从醒来后面对祁凛州的时候进退有礼,祁凛州知道自己这一次过了,珍奇异宝流水一样往寝宫里搬,温姝接受了赏赐,没有一样动过。
他的身体伤了根本,恢复的很慢,直到在宫中住到第六日的时候才渐渐能下地走路,祁凛州下朝的时候就看到温姝立在窗柩边盯着凋零的花瓣,看起来病的似一团倏忽不见的轻烟。
“陛下,温姝身子大好,能否出宫了?长久以男子之身留在宫中恐怕会为您招惹是非。”
祁凛州见他执意如此,倒也没有为难。
“且好好养着身子,过几日若有空职了,将你提上来。”
不怪人人争权夺利,这就是权势的好处,可以成为实现报负的傀儡,也可以成为赠予玩物的赏赐。
温姝欣然接受这份赏赐,跪下来行礼,却被皇帝揽住腰身扶了起来。红色的官服皱了,温姝在没有人看到的地方憎厌地蹙起眉头,嗓音却小意柔软,“谢过陛下了。”
皇帝揉了揉他的发顶,随意安排道,“一会让昌巳安排你出宫吧。”
宫轿不出宫门的规矩自古便有,大监将温姝送至东门便与温姝作别,温姝谢过大监,昌巳看着他一身红色官袍踩进了白茫茫的雪地再也没有回头。
寒霜覆柳,衰草连天,一夜骤雪锁朱门。
林奉儒本替父入宫看望病重的太后,却在宫门口远远瞧见温姝。
直到宫变之后林奉儒才知道温姝经历了什么。
他总是在惊涛骇浪里,旁人远远观看,妄图近前就要粉身碎骨。
温姝出来的方向是皇帝的寝宫,林奉儒心中生了几分疼惜之意,却看到东宫的车驾先一步挡住了温姝。
太子殿下阴鸷的眉眼落在红色官袍的侍郎身上,“姑姑对你那么好,你也有本事背叛她,可真是条养不熟的蛇。”
温姝没有精力与祁睿纠缠,也便没有说话。
反而是祁康拉住了祁睿,“七哥,咱们入宫是去看太后娘娘的,别在其他事上浪费心思。”
温姝看起来太过苍白清瘦,祁康竟开始担忧他是否会被太子的冷语刺穿成两半。
祁睿手指敲击窗沿,淡淡笑了,“温姝,今日就先放过你。”
温姝眼神冰冷,“恭送殿下。”
林奉儒瞧着温姝的背影,终于放弃了追上前去搭话的心思。
温姝看起来似乎不舒服,就让他早些回去休息罢。
温姝没有回家,他孑然一身哪里来的家。
只有皇帝赐的一座新的宅子,里面有一众不认识的仆人,还有堂前摆不下的牌位。
第一百二十五章
温姝撑着伞行至长公主府的正门前,红伞上簌簌落满白花。
这几日皇帝已经下了圣旨,念及隆裕并非主谋留其一条性命,幽禁于公主府中永世不得出。
公主府中如今连个伺候的人都没了。
男宠被遣散,仆役被发落,门上贴着厚重的封条,封条上落满尘埃。
公主府中的密道温姝还记得路,隆庆若是真想逃离未必不能,就怕他没有想逃离的心。
温姝循着密道入了公主府中,到处都是老死的杨树和凋零的花,蛛网在墙角上下攀沿,野草于石缝中蔓延生根,过去忙碌的宫女子,敬业的打更人皆已成为幻景,他见过公主府最繁盛的日子,亦将见证它最没落的时刻。
女人变成了男人,宫殿变成了囚笼,一出出物是人非的戏码唱罢了,戏台子上的人还在撕心裂肺,台下的看客们已经两两散去。看戏的人总比唱戏的人情薄。
温姝在威邈轩内终于见到了隆庆。
到底还是让他走上了这第三条生不如死的路。
屋檐的翘角堆积成雪,偶尔有野稚和乌鸦飞来飞去,他看隆庆穿着女子的衣裳,戴着女子的首饰,衣裙上有团团鲜亮的牡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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