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英似乎陷入了很久以前的回忆中。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那时候桑柔还活着,温姝一身是伤出现在桑家,说是来赔罪。
后来温姝就住在桑家养伤。
桑英年纪大,习惯照顾两个小的,他们总是打闹成一片。
后来两个小的生了情愫,桑英也从来没有反对过,即便后来温姝入了京,成了公主府的面首,桑英也向来能帮一把就帮一把,温家灭门,温姝娘亲的牌位当时也是桑英从温家拿出来的。
桑英不是耳根子软的人,尽管那时候温姝已经在扬州声名狼藉,桑家人到底还是同意将桑柔嫁给温姝。
而桑家人毫无条件的信赖换来了什么?
换来了大婚之夜一个疯了的新娘。
桑柔回了扬州后整日疯疯癫癫,语不成句,后来承受不住流言蜚语,竟然走了条绝路。
直到现在都没有人知道当夜到底发生了什么。
桑英喉咙干涩,终于问了出来,“我只想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是否真如那说书人所言?”
他既不信流言,便只想听温姝亲口承认。
而温姝又有什么脸当着桑柔的兄长的面承认他与太子的苟且之事?更何况桑柔未必当真死于自杀。东宫杀人的手段还少吗?若是桑英知道真相,以桑英的冲动只怕当下就要寻衅太子,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无论如何,桑柔殒命都是他招来的祸事。
最后温姝只能说,“很多事不是你想的那样。”
桑英见他依然没有解释的打算,心中越发失望,恶狠狠道,“温大人,下官既然能入朝为官则无需任何人庇护提携,如今市井中已有这些不堪入耳的流言蜚语,你我日后还是保持距离为好。”
桑英是温姝曾经真正视为兄长的人,只是到了如今竟也到了形同陌路的地步,温姝神情似惘似叹,终于道,“二老还好吗?”
桑英瞪他,“不用你关心,他们好的很。”
温姝心中放下了大石,转身吩咐道,“回府吧。”
他的神情似乎有些疲惫,近看眼底有乌青,过去那个温姝在眼前这个高高在上的温大人身上已经瞧不到一分一毫的影子了。
桑英颓丧地坐下来,一杯一杯地饮酒。
桑叶无措地站在他身边,“公子,温家人都走了。”
连尸体都抬走了。
桑英手中的剑猛地拍到了桌上发出当啷的声响,“走就走了你这么大声是怕我听不见?”
桑叶被他一吼缩了缩脖子心道,这不是你一副人家走了死去活来的表情吗。
这话桑叶当然不敢说出来。
茶馆的老板慢吞吞地过来,“这位爷,今日只怕营业不成,要打烊了。”
桑英猛地站了起来,手中还提着酒。
他身上的酒气很浓,神情却清明,“今日之事你若外传半句,我必要了你的性命。”
老板忙不迭道,“奴才什么都没听到!”
他确实什么都没有听到,跪在地上的时候已经吓得三魂出窍,生怕这阎王爷将他送到大狱,两耳嗡嗡作响,哪里顾及其他,他身旁的店小二显然情况比他更加严重,就差没兜裆尿一裤子。
主仆二人出了茶馆,走出巷弄,此时已经深夜,灯火明朗,花影摇曳,婉转的乐音从远处的舫上传来,除了鼻尖还漂着淡淡血腥,已全然一派歌舞升平之景。
桑英喃喃道,“桑柔,我今日又见着他了。”
当年的温沐之已经面目全非了。
胃里翻江倒海,桑英扶着墙想吐,什么都没有吐出来。
第一百五十九章
“陛下有旨,今日不朝。”
大监昌巳在金銮殿下用自己尖细的嗓音对众臣宣布。
众臣议论纷纷。
“陛下许久未曾不朝,莫非龙体有恙?”
“非也,大人可见那左一的位置也是空的?”
“昨夜宫中急召了太医,也不知给哪位娘娘看病,说不定……”
“大人不要命了?”
“世风日下啊。”
渐渐议论的声音便低了下来。
林奉儒笔直立在右一的位置,手中捧着玉笏没有向左看一眼,若有人仔细瞧,便能看到位高权重的尚书令痛惜的目光。
“诸位散了吧。”
说话的人正是祁睿。
当朝的储君都发了话,众臣三三两两出了大殿,桑英回头看了眼金銮殿,只觉得金銮殿如同一只吞人的恶鬼,早晚要将里里外外的人吞的骨头都不剩。
他习惯性地想握住手里的剑柄,却握住了空气。
上朝不能带利器。
林奉儒走到了他身边。
桑英对林奉儒观感不错,拱手称了一声大人。
林奉儒叹息,“他一路走来颇为不易,你莫再苛责他了。”
他们都知道口中的他是谁。
桑英冷笑,“别人的命是命,我妹妹的命也是命。”
林奉儒道,“桑姑娘一事又岂能全怪到他头上?事情的真相还要慢慢调查,不可心急。”
桑英道,“我入朝为官本便是为了调查真相。”
林奉儒道,“既然如此又何苦与他针锋相对?”
桑英不言。
桑柔死了,他见不得他好。
恨不得将温姝拉了给桑柔陪葬,到底下不了手。
林奉儒看着桑英,“朝堂之上风起云涌,勿站在任何一方,否则都会成为他人刀刃。我言尽于此。”
桑英肃重拱手,“多谢。”
风扬起了林奉儒的衣摆,紫色的官服猎猎作响,像空中一片阴翳的云。
凤止楼今日有贵客。
贵客包下了一整层。
靡靡乐声响动,似珠玉落满地。
首位坐着一名眼神阴戾的青年,袖口绣着洁白的扶桑花。
他身边有个美貌的男子为他捧着酒樽。
男子五官清艳,皮肤白细,青年却没有看一眼。
侧下左右各坐两位,年纪与首位的青年相差无几,一人看起来身量高大,武将打扮,一人倒像权贵人家风花雪月的子弟。
那武将身边还跟着个漂亮的傻子。
傻子一边剥着橘子,一边嘻嘻笑着将鲜嫩的橘子放在武将的口中。
祁睿淡淡看着下头的易欢,“傻了这么多年,没有大夫治的好?”
易钊摸了摸易欢的头,易欢眯着眼睛蜷了起来,像只餍足的猫。
“他现在这样挺好的。”
祁睿知道易家的烂账。
他这位舅舅的后宅就是个生吞人性的鬼窟。没有一个女人是省油的灯,不知道因为争权夺利死了多少人。易夫人生下易欢后就死了,到现在连下手的人是谁都不知道。没过了多久易家的女主人就换成了一个得宠的小妾,这新任的易夫人生了个女儿后也病死了。
后来才知道被另一个小妾下了慢性的毒药。
他舅舅杀了这个下毒的小妾,又从外头带回了一个女人,后来这个女人也不明不白地死了。
易钊和易欢从小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无论变成什么样祁睿都不觉得奇怪。
疯了傻了,无忧无虑,确实挺好的。
祁睿接过顾翊递过来的酒,又饮了一口。
顾翊伺候着他也有年月了。
祁睿把他当狗,顾翊倒也乐的当。
祁睿目光落在了祁康身上,“这几年很少见你来东宫走动了,若不是孤下了旨意,只怕你来都不会来。”
祁康拱手,“只是不想见七哥身边的这条狗。”
顾翊手一抖,很快垂下了眼帘。
祁睿笑了,“一条狗而已,你不想见,孤以后不带他出门了。”
祁康弯着眼睛,“谢七哥。”
他们从年少时候厮混到现在,也已经物是人非了。
中间隔了一层,于是也不似曾经亲密无间。
这是任何人力和物力都无法扭转的。
祁睿叹息,旋即似想到了什么,“温姝杀了你找来的人,父皇倒是也没有处置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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