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缓这些时日很怕冷,他畏寒且多病,身体的体温一直都很低,哪怕是在温暖的房间里,手指都是冷冰冰的。
去外面看雪自然不可能,他知道自己或许不能再出房间了。
隔壁便是新收拾的书房,与其说是书房更不如说是花房,温暖的花房里放了很多盆植物,云缓常常去里面看书画画,打发打发时间。
这个季节放了不少山茶花盆栽,云缓剪了两支放在书桌上。
连锋正和手下的人在议事,改朝换代的时机差不多已经到了,麒朝许多家族在这一年里被玩得半死不活,他们对皇帝恨之入骨,听说太子尚在人世,自然将唯一的希望都投注到了太子身上,期望太子能够给他们一个机会,带他们走出深渊。
只是许多大事暂且不能并行,凛州的局势需要安稳下去。一旦凛王听说皇帝身死太子继位,很有可能趁着这股乱将凛州独立出去。
凛州归属麒朝多年,受了麒朝不少照料,这么多人马驻扎麒朝,他想再称自己为狼主肯定不可能。只怕他蠢到明知道不可能依旧这么做,撺掇着凛王杀掉云广陵后造反的小首领不在少数。
所以,在年前这段时间里,连锋必须安定好凛州的势力,改变凛州所有的局面,之后才能回到都城。
这个时候,一名影卫突然从外面过来,在连锋耳边讲了几句话。
连锋脸色一变,起身离开了这里。
慧明大师掐指算了算,李轻舟扫他一眼:“你们和尚还掐指头算命?”
看惯了慧明大师在连锋面前点头哈腰的样子,李轻舟早就不把他看做是大师了,虽然慧明大师这段时间装神弄鬼蛊惑各家的本事真的很强。
“老衲博学多才,精通奇门遁甲,与你这等庸碌俗人不同。”慧明大师道,“那位小公子寿数到了,只怕过了年便不行了。对了,今年不该这个时候下雪,哪里来的雪?有人做法事降雪?”
李轻舟的眼皮跳了跳。
其余几位掌印者只听连锋的吩咐,连锋不在的时候,他们一句话都不敢说。
云缓苏醒的时候以为这是清晨,其实这已经是傍晚了。他这些时日睡眠太多,总是睡得很沉,有时候一连会昏睡一两天,而他只当是睡了三四个时辰。
连锋出来的时候天色已晚,今天晚上无星无月,走廊上的红色灯笼发出朦胧光晕,他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
他看着这片黑暗,一时间分不清前世今生。
当年听到凛王府上下人讨论七公子气息奄奄,恐怕撑不过这几日的时候,他是怎样的心情呢?
时隔几十年的光阴,其实连锋想不起自己当时的心境。
从冬末再到春来夏走秋去,接着又是新的寒冬,云缓与他走过一年四季,陪他经历了人生中跌到污泥里的第一年,也是最煎熬的时光。
连锋记得云缓总是在夜里出现,总是拿着各种各样的药膏涂在他新增的伤痕处,会笑着和他讲一些他认为很有趣的事情,云缓看他的目光总是很明亮。
当时连锋以为自己的心动只是开始,乍然听说云缓奄奄一息,他突然意识到有些事情刚刚开始便要结束了。
那天晚上连锋去云缓的住处,亦是无星无月的夜晚,路上甚至无灯笼照明。
后来连锋有了权势,有了他追寻的一切,突然发现自己最潦倒痛苦的被废了太子之位的第一年,亦是他漫长一生里最鲜活生动的一年。只是权势可以追回,人死不能复生。
一时间廊外风雪更大,并非鹅毛大雪,落下的雪屑如盐粒般沉重,洋洋洒洒铺满了一地银白。
连锋将身上扑满霜雪的斗篷扔下给了外面的影卫,房间里温暖如春,比春日里的暖意更多。
他在火上将手烤暖,这才到了床侧,用温暖的掌心触碰了一下云缓略凉的脸颊。
云缓睁开了眼睛。
连锋捏一捏他的脸:“怎么才醒来,又在花房睡过去了?”
云缓握住连锋的手:“可能是花房里的花太香,不知不觉把我催睡了。”
云缓的手指绵绵无力,他咳嗽了几声,裹着被子趴在连锋的肩膀上。
连锋身上还带着些许屋外的寒气,云缓犹豫了片刻,把自己的手塞在了连锋腋下。
“我的所有东西都在书房桌下抽屉里,钥匙在卧室枕头下面。”云缓轻声道,“我想都送给你。”
连锋看着他苍白的容颜:“里面都有什么?”
“钱庄票据,还有我写的游记,你给我雕刻的玩具。”
连锋揉揉他的脑袋:“好。”
他往连锋怀里又靠近了一些。
云缓真的很困倦了,一直撑着想等连锋过来,看到连锋之后,眼睛却不想闭上。
连锋吻了吻云缓的眉心:“乖,闭上眼睛,好好休息一段时间,等你醒来,一切都会恢复平静。”
低沉温柔的声音入耳,云缓不知不觉闭上了眼睛,他以为自己会坠入一片黑暗,会被无尽的冰冷的包围,就像在先前的世界里突然心悸,朦胧中失去意识一般。
然而这次闭上眼睛,云缓却感觉自己在被温暖的光晕笼罩,整个人似乎漂浮了起来,没有黑暗也没有冰冷。
连锋从眉心一直吻到他的唇角。
作者有话要说:
第64章
云广陵收到云缓的死讯时正是下午, 他身上的伤差不多好透了,正在院子里舞刀弄棒活动活动筋骨。
淡竹和李轻舟派的下属一起过来,云广陵扭头一看, 淡竹的脸上挂着泪痕, 一双眼睛哭得通红。
他当时便觉得不太妙:“发生了什么事情?”
淡竹带着哭腔道:“世子,小公子没了。”
云广陵手中的棍棒落在了地上。
凛王那边自然也接到了消息,消息是李轻舟和李琅亲自送的。
这段时日众人之间闹得非常不愉快,凛王手下的人和李轻舟的人在短短时间内起了不少冲突。但是, 只要凛州还没有脱离麒朝, 凛王明面上不能和李轻舟闹得太难堪。
李轻舟的话语疏冷又客气:“宸郡王这些时日住在南星园, 前两天刚下了一场雪, 天气骤然变冷, 郡王不慎感染风寒,半夜里突然没了。”
凛王愣在了原地。
李轻舟不至于在这件事情上诓骗他, 人死或者没死, 只需要看一眼便清楚了。况且云缓身体差,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
这些年来王妃把云缓捧在手心上,对待云缓处处小心, 生怕哪里不周到便将这个小儿子给弄没了。凛王对此嗤之以鼻,他见过娇贵的,就是没有见过云缓这样娇贵的。
先前有道人说云缓活不过十五,也有说云缓活不过十九,无论什么言论, 反正没有一个说云缓长命百岁。
死在李轻舟这里, 倒是省得王妃回来找他的麻烦, 认为他这个当父王的没有照顾好儿子。
凛王沉吟片刻:“云缓身体不好, 府上众人都知晓。人既然没了, 刺史便将他的尸体送回凛王府,改日本王让人办一办丧事。”
李轻舟拱了拱手道:“听闻王妃颇为爱重宸郡王,将郡王视若珍宝。郡王命丧在下的家中,在下恐怕难以向王妃交代。”
凛王抚摸着自己的胡须,一时间心思百转千回。
王妃如今的身份不仅仅是凛王妃,她还是皇帝特封的一品镇国夫人,拥有着自己的封地。李轻舟这般忌惮王妃,自然情有可原。
这些年来凛王和王妃既是夫妻也是对头,互相提防互相算计,他深深知道这个女人的心思有多毒,万一她把云缓的死怪罪到了李轻舟的头上,肯定千方百计的找李轻舟麻烦。
凛王皮笑肉不笑:“王妃很溺爱云缓,对刺史这次真是惹上了大麻烦。不过,王妃那里本王自会应付,只要刺史答应帮本王一件事情。”
李轻舟道:“什么事情?”
“凛州城内殉葬制度可以按照麒朝的规定,但是,凛州其他郡县的家族一时片刻改不过来,刺史不得再为难这些家族。”
因为殉葬一事,其中一个家族全家被杀,其他家族叫嚣着让凛王给他们一个公道,更叫嚣着脱离麒朝独立成国。
凛王头疼得不行,他只想废了云广陵了却此事,还没有想过冒着天大的风险造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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