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两世,周淮晏头一次触碰。他大脑空白,经过一系列极为复杂的头脑风暴之后, 他心中隐隐有了不可思议的答案,周淮晏心跳如雷, 还有些恍惚。或许,他前世大学的时候应该多修一门生物学的。也该多看看某些稀有案例。若是如此,周淮晏觉得自己现在还能再冷静些。
“......”
白马寺和皇后的事情,早就不知道被他抛到哪里去了。连今晚上从舅舅那里得知的多年前的不为人知的隐秘也全部抛诸脑后。下一秒,少年指骨微动便很明显地猛然收紧。阿翡忍不住短促地惊呼一声,忽然抓紧了少年的手腕,心中又慌又惊,耳根更是红的滴血。阿翡以为,主人赐给他一个“翡”字,便是将他视作翡玉一般的物件。
京城皆知, 九皇子周淮晏自幼便钟爱翡翠玉石,痴迷难耐, 每日腰间挂着的翡翠几乎都不重样。
阿翡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他的神色,终于确认除了震惊和怔懵之外, 没有厌恶或者恶心之类的负面情绪。完全没有, 甚至, 还因为发现了什么新鲜事物而有一丝丝的好奇。小猫原本过分紧张而惊惶的情绪, 终于逐渐放缓。
阿翡也知道主人有着喜欢赏弄,把玩翡翠的习惯。
比如屋子里随处可见的翡翠摆件,
比如少年拇指上的翡翠扳指。
前者赏,后者玩。
而自己当初,是因为生了一双翡色的眼眸才会被主人选中。或许他对周淮晏来说,与那些漂亮的翡玉无异。
京城人人皆知九皇子好色的名头,最喜流连烟花风月之地,床上的美人小倌不知凡几。可实际情况却正好相反。他脑子一片空白,甚至都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实际上,理论知识点满的周淮晏,实操经验完全为零。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
紧张的时候,他的大脑就会乱码,迸出各种奇奇怪怪的念头。少年努力在酒精中找到自己的理智,
周淮晏你也是见过世面的人,冷静点。
残存的理智让他明白了小猫身体构造的异常,也明白了当初第一次见面时对方为何那般紧张。可,可即便如此异于常人,也不必用这样的方式告知,甚至检验。
然而少年欲言又止的复杂表情,顿时让阿翡紧张起来。
“主人......可是嫌恶?”
他的嗓音颤抖着,露出惶恐而难堪的神色来。
【嫌恶?】
周淮晏自然不会因为他人身体的缺陷或者异常而心生歧视。
“不会。”
少年这次否认得很坚定,不知道是不是喝多了酒,他的脸有些红,突然变得话多起来。
“人的身体是基因.....嗯,就是并非自己所能控制的,你只是特别,而不是低贱,或是......恶心。”
少年缓慢地眨了眨眼,似乎想要让眩晕又烧灼的大脑冷静一些。他故作镇静,突然抽出了手。
“......”
周淮晏假装没听见,他把手背在身后,下意识想要攥紧,却又僵在半途。即便内心已经一片乱码,九皇子表面上依旧正经极了,
“阿翡,你要知道......”
少年用另一只手撑住池边,黑眸因为体内的酒精而显得有些迷离,但他还是努力理清了脑子里想说的话,
“一个人,最终被如何定义,不是他出生时就是怎样,而是......唔,取决于他历经岁月中,做了怎样的事,最终,才成为了怎样的人。”
周淮晏轻轻拨开小猫侧脸粘黏着的湿发。他回来的时候就已经净过齿,如今呼吸灼烫,只染着一点点淡淡的微醺气息
“养花的人啊......总喜欢培育各种新品花色,御兽者,也最爱追求各种珍奇异宠,可人......却害怕厌恶与众不同的人,”
“其中的过错,不是那个与众不同者,而是......众人害怕他的不同会损害自己的利益,他们或是嫉妒,或是恐惧,所以才会将不同者划作异类,妄图以此......掌控和掠夺。”
周淮晏努力想要把这个排斥异类的心理解释清楚,可如今脑子昏昏,只能说个大概。
最后,他放弃了追求严谨的逻辑,只是揉揉小猫的头,告诉他,
“阿翡,不是你的错。”
周淮晏从未像想过,自己能在这样的场景下给人灌心灵鸡汤。
而且,
——他以前根本不是会灌心灵鸡汤的人!!!
总之,如今这情况真是诡异他妈给诡异开门,诡异到家了!
【果然是......喝多了。】
周淮晏下意识抹了一把脸,想要清醒一些,然而鼻尖却忽然嗅到一股莫名的气息。甚至,指尖还残留着些许奇怪的感觉。
周淮晏:“.......”
他好像......拿错手了。
——下次定然不会再喝这么多酒了。
然而此刻,阿翡却是呆住了。
他原以为主人哪怕不嫌恶,便是最好的结果了,可没想到,少年竟然是这样......这样的想法。
完全不在意他卑贱污秽的身体,甚至,是否认。
否认他的怪异,否认他的卑贱,甚至,直接推翻了整个异族数百年来的认知和定义。
阿翡有些不可置信,他无意识咬了咬腮肉,轻声问,
“......真的?”
或许,主人如今对这样怪异而秽污的他并没有具体的概念和认知。周淮晏愣住,酒精的作用让他的反应比平时慢了半拍
“......?”
他还没做出同意或者拒绝回应,下一秒,阿翡向少年袒露了自己最难堪,最自卑,也是最恐惧的秘密。
他曾经所有的不幸,苦难,痛楚,被人鄙夷,被人侮辱,被人践踏,
——皆源于此。
在阿翡心里,甚至连母亲的死,归根究底,也是他的原因。
从开始意识到自己的不同和怪异的那一天起,他就深深地,深深地为此自卑着。
所以那怕他在所有的事情上,都能比任何人做得更好,可阿翡依旧觉得,自己生来便卑贱,便只能做他人的玩物,活该被侮辱,被蹂/躏,被践踏。
这种无形的思想枷锁就像家犬脖子上的铁链,死死将他锁在最阴暗的角落。
他仰望着周淮晏昳丽的眉眼,后者居高临下,垂着眸,眼尾带着些微醺的胭色,长长的睫毛末端挂着水星,
琉璃灯映着水波,婆娑漾动,照在少年的白玉般漂亮的侧脸上,仿佛一瞬间生出了细密的龙鳞,
奇异的俊美,奇异的靡丽,犹如神子。
而此刻,神子灼热的视线,正漫不经心地扫过自己最大的秘密。
阿翡曾经十几年来小心翼翼地,日夜提心吊胆地掩饰着的秘密,终于暴露在少年目光之下的刹那——
他听见主人说,
“不奇怪,很特别。”
美丽的神子黑眸迷离,对他笑,
“也......很漂亮。”
阿翡呆住,曾经他无比厌恶自卑着自己的身体,眼睛,头发,
——所有的一切。
当这种极致的怨恨和自卑达到极点的时候,十五岁的阿翡烧死了所有虐待他,训练他,践踏他的恶魔们。
甚至不惜毒哑了嗓子,钻进周人的战俘笼,想要把自己变成周人的奴隶,逃离那片冰冷可怖的雪原,将自己最怪物般的身体藏起来。
但如今——
有人发现了他这样丑陋的秘密,却认真地告诉他说,
【阿翡,你并不奇怪,只是特别,甚至,还很漂亮。】
“......”
异常简短的字句,却像是世上最锋利的剑刃,斩碎了冰冷而可怕的枷锁。阿翡忽然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和温暖。
小猫怔愣片刻,忽然哑着嗓子哭了。
那声音听起来像是幼兽艰涩的呜咽,细细软软的,听得让人心尖颤。大颗大颗的泪珠湿了睫毛,眼尾晕开绯色,像是一朵被雨打湿的海棠花苞。
周淮晏被他哭得有点懵,原本还想安慰安慰,却又被小猫抓住了手,拉过去。
“......?”
“???”
周淮晏震惊了。
不是,刚刚不是还在彼此心灵纯洁地交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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