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凌云今年十九岁,虽然家室显赫,可在京城贵族眼中已经是个嫁不出去的老姑娘。习武学文,行为怪异,思想偏激,不守女德。
周淮晏低头看着桌上的地图,似是随口一问,
“为何而来?”
叶凌云跪坐着,如此狼狈的打扮,也掩不住那双清亮坚定的眼睛,
“殿下可曾记得,臣女曾对您说此生最崇拜之人,便是江悯郡主?”
周淮晏睫毛微颤,声音依旧冷淡,他只道,
“大周律令,女子不得从军。”
狼狈的少女定定的看着他,声音铿锵有力,纤细的脊背似是有种一往直前的孤勇之气。
“可大周律令没说,女子不得征战沙场,保家卫国!”
“......”
闻言,周淮晏终于放下手中的地图,抬眸看向她,眸中晦暗不明,
“叶凌云你可知,周人女子落入异族手中,是什么下场?”
“知道!”
叶凌云是尚书令的嫡长女,爷爷是御史,她从小读着史书长大。
“二十八年前异族大军南侵,当时北境三州并没有三十万铁骑,只有八万戍边将士,也没有如今这般坚固的防御工事。
他们攻下一座州城,就屠尽全城,杀光所有男子,奸/淫/女子,诞下他们口中所谓的,异族战士。”
“而当年那场战役中诞下的孩子,以及后来,异族不断袭扰掳掠周人女子,为他们生下的孩子,最后有八/九成都成为了人蛊。”
最终,她定定地看向周淮晏,
“臣女还知道,云翡大将军,就是其中之一。”
“......”
周淮晏听完,只问她,
“既然知道,若你也被掳去,奸/淫,甚至怀上异族的污血,或者甚至都活不下来,直接死在战场上,怕吗?”
“不!”
叶凌云挺直脊背,眼神锋锐,
“凭什么女子生来就要被扣上枷锁,凭什么我们只能为丈夫生,为儿子死,凭什么,我们终其一生,只能做别人的附庸?”
“我叶凌云不甘心,不甘心这辈子只有嫁人生子这一条路,不甘心终身困于四方死宅,不甘心像奴隶一样,终生只能做他人的掌中之物。”
“这大周既是男子的大周,也是我们女子的大周。男子可以为国捐躯,我为何不可以?”
周淮晏安静地注视着她,注视着眼前这个因为不屈而崭新的自我意识,而闪闪发光的女性。
她说,
“殿下,我要做大周第二个女将军。不仅仅只是保家卫国,守护千千万万大周的百姓,更是要走完江悯郡主被皇权截断的路。”
“为天下千千万万的女子,走出一条新路!!!”
“......”
听完,周淮晏掀开马车的帘幕,
“魏将军,给她一把剑,编入队伍。”
“是。”
惊诧之余,魏将军还是照做。
他们北上的路线没有按照卫国公的路线走,而是在第三日的时候调转方向,往东而去,
——走水路。
“殿下!”
红豆站在数艘巨大的战船前,如约等候。
如今,她没有再穿着宫女的服饰,而是换回了当年死士的衣着,黑衣软甲,长发高竖。
只不过后背上,还背着一个很大的匣子,外面用黑布包裹着,看不清里面是什么东西。
大宫女恭敬地迎了主子上船,低声道,
“一切按照您的吩咐,都准备好了。”
周淮晏看向她后背的黑匣子,目光停留几秒,才抬步走上战船。
大批军队从京城到北境,至少要两月,走水路则只需一个半月。
但这三年,周淮晏暗中收服云家为己所用,然后改造战船,开辟航道,决定出征后,他又特地等了半个月,等到合适的风来。
如此,现在运输两千兵甲到北境,借助水力和风力,便只需半月。
【半月。】
半月,那便刚好是他下一次“瘾”发作的时间。
【不过,也无妨。】
周淮晏无意识攥紧了胸口的衣料,里面安静躺着那份......那份卫国公战死的战报。
少年白衣墨发,凭栏而立,抹额后面的飘带随着河风乱舞,
他静静地望着北方良久,才下达命令。
“开拔。”
秋风萧瑟,数十艘高达数丈的楼船,以铁索交横,赫然连成一把冷冽森寒的刀,直直向着北境突刺而去。
......
八月中旬,数艘战船即将抵达预定地点。
被异族侵略占领的芫州,临河东侧的乌合港。
船队距离港口还有数百米远,这时候正下着暴雨,河面翻涌咆哮,大雨如石子般砸下,
风雨中仿佛挟裹了淡淡的血腥气,从百米外的地方传过来。
可怕的雨声和海浪声震耳欲聋,可依旧掩不住港口的更远处——
云梯层叠,乱兵如蝗,攻城强兵此刻如同翻涌奔腾的河水般,疯狂涌入。
外城,破!
暴雨哗哗而下,雨势越发迅急,偌大的雨幕中,辨不清混战的双方,只能依稀听到震天的喊杀声与金铁撞击声碰撞。
天地间尽是肃杀之气,令人遍体生寒
“殿下,酒来了。”
大宫女面色平静地端来酒壶,将面前一樽虎纹墨玉杯中斟上三分之一的烈酒,因为船身摇晃,过多的话,会洒。
“应该还有一会儿。”
周淮晏放下千里镜,举杯饮尽。恰此时一道惊雷劈开天幕,映落在少年的眼中,寒意刺骨。
他放下酒盏,
“等两刻钟,再把船开过去。”
“是。”
半个时辰后,大雨渐弱,刀剑拼杀的声音也不如方才那般震天。数艘战船缓缓驶来,在粉红的河水中靠岸。
此刻,北境铁骑已经尽数涌入芫州,一路势如破竹,摧枯拉朽。
一年前落入异族之手的州城,在今日,终于被全面夺回。
大宫女为周淮晏撑着伞,随他走到栏边。
少年抹额寒凉,身后的雪色飘带在风雨中幽幽翩飞。
下面,无数血淋淋的异族尸体早已经被清开,数千铁骑在两侧列道,
跪迎。
周淮晏面色冷淡,安静地注视不远处,一道熟悉的,又陌生的身影,站定在无数将士的最前方。
高大俊美的异族男人铁胄血衣,手执长戟,犹如一枝苍雪之木,栽在尸山血海中,明明本该是清冷寒净之物,却又掩不住满身的凶戾肃杀之气。
“臣,云翡!”
砰!
他猛然单膝跪下,低沉沙哑的嗓音渗透出血的威严
“以芫州之城,恭迎九殿下亲临!!!”
刹那肃然之后,千千万万的北境将士悍然高呼,
“——恭迎九殿下亲临!!!”
那声浪一波高过一波,振聋发聩,大地撼动。
然而周淮晏却只是在这悍然的高呼中,平静抬眸,望向不远处芫州城楼上重新插上的大周军旗。
啪。
他听见了第一颗棋子落定的声响。
作者有话要说:
晏宝的第一步棋,落子。
第57章 和以前一样
雨势渐小, 周淮晏下了船。
干净精致的锦靴踏在了血水里,溅开脏污的水花。
北境冰寒的风雨中,少年的长发缠绕着抹额飘带, 雪墨交织, 猎猎翩飞。
他微微抬眸, 目光落定在那把熟悉的长戟上。
——那是舅舅的破天戟。
是江家世代儿郎握在手中的,保家卫国的传世神兵。
森寒的锋刃被大雨冲刷着,洗出惊雷一般的寒光, 不断滑落的雨没过男人握戟的指,然后浸出血水来。
——这是周淮晏想要的答案。
阿翡没有带舅舅的断臂来, 而是拿着破天戟而来。
于是这一刻,周淮晏微微俯身,去握住了他的手。
明明是在寒凉的雨中,可男人的手很烫,连带着这手中的铁器神兵,都散发出一种血的烫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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