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做法还是很对头的,因为原始火箭的装弹量并不充裕,真正燃起来的也就甲板上那么一小块,只要砍掉了沾染燃料的部分投入海底,还是可以保住船只的。
可惜,嗖嗖声第二次响起了。望远镜中举着斧头和砍刀的水手如有所觉,呆呆抬起头来,看到了天空喷洒犹如火雨的轨迹。
大就是好,多就是美。穷则穿插埋伏,达则火力覆盖;诚哉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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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子眯上一只眼睛,仔细凝视着望远镜中炽热的火势,终于轻轻笑出声来。他回头一扫,看到了儒望那张煞白而大汗淋漓的脸。
“看来天父的爱已经区分出来了,是不是?”世子语气轻快:“儒望先生,用中国人的说法,这就叫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当然,先生可能不太懂东方的诗词。不过也没有关系,我可以换个你能明白的说法……”
他稍稍停了一停
“——于是,天父就将硫磺与火从天上那里降了下来。这就是索多玛和蛾摩拉的结局。”
第86章 开战(下)
儒望面色骤然而变, 显然是明白了穆国公世子的意思。他嘴唇蠕动,似乎是想表明一番银行家的善意,但世子的目光已经略过了他, 径直眺望远处。
新一轮的火雨显然带来了更强烈的震撼,以至于旗舰上用火枪与官衔勉强维持的秩序在一瞬间便崩溃殆尽,围聚的水手狂呼乱叫着炸开, 无头苍蝇一样的四处乱窜。但人类的反应毕竟太过迟缓, 而灭顶之灾又来得实在太快了——第二批清妙帝君号呼啸而下,除了少部分冲进火场助长火势之外, 其余都在高空炸开, 喷射出浓黑粘稠的液体,像雨点一样飞溅泼洒, 四处沾染船身。
火场的高温灼灼逼人,这些液体很快也迸射出了靛蓝的火焰,而且火势凶猛蜿蜒直上, 顷刻间便吞没了大半个甲板。远航的船只都要定期涂抹桐油保养,因此一旦被烤干水分就是最合适最出色的燃料,火焰扩散便不可遏制。但寻常死物也就罢了, 不少水手被黏液沾附上身, 同样在瞬息中燃起了灼热炙烈的光点,而无论他们如何的打滚惨叫以头抢地,这些火焰都像附骨之蛆一样的黏着不去, 直到将血肉烧穿脂肪烧化, 骨骼都烧到嘎吱断裂,化为干柴为止——
即使隔岸观火, 略无声响,仿佛只是遥遥欣赏默剧;世子凝神注目, 亦不觉倒抽了一口凉气,心想赵菲的手段果然是狠辣高明。不过仔细想想倒也不觉奇怪。据赵菲的交代这种东西是对付金人重甲骑兵的,可寻常的燃烧·弹怎么能烧穿重甲?当然只有加入大量的高热值的黏稠胶状物,沾之即来,挥之不去,无孔不入肆意流淌,沿着每个缝隙涌动燃烧,直到将活人生生化为灰烬。
这当然是很残酷的,所以世子移开目光,看到了几张神色紧张的脸。
即使望远镜产能扩充,这一次南下携带的也不过只有七八支,勉强够近身的官吏们分一分。其余小官拱卫在侧,只能伸长脖子看远处的火光;几个省、府来的地方官注目凝神,千里咫尺间仿佛身临其境,压力与刺激当然也格外的大。
按照中原朝廷征服蛮夷的通俗惯例,上国钦差仁者爱人垂悯苍生,此时应该慨然叹息悲从中来,抒发兵戈凶器苍生涂炭的感伤,仰体皇帝止戈为武的圣德;便仿佛昔日诸葛武侯对南蛮而垂泪,德行能使天下心折。但穆祺迎风酝酿了半晌,除了眼角酸痛以外并没有什么流泪的迹象。所以他只能无奈放弃,悠悠叹息:
“真是可怜……不过也没什么,很快就能烧好了。”
围观的众人:…………
但世子确实没有说错,这种参杂了大量胶状物的凝固汽油□□烧人又痛又快,沾染到的水手最多只能就地打几个滚,随后就瘫在地上一动不动。侥幸存活的人则在惊慌中彻底崩溃,屁滚尿流的奔下甲板奔向船舱,狼奔豕突互相推搡,拼命争夺唯一的生机——从天而降的火雨暂时还只波及了旗舰的上层,龟缩到船舱底部还可以暂且求生。至于这完全不可控制的火雨蔓延后的效果如何,那就不是现在可以顾及的了。
“有几艘船要跑路。”站在下首的戚指挥忽然道。
他向东南方向一指,指向了蜷缩在一侧的几艘小型舰艇。舰队排列阵型气势汹汹而来,当然是前后左右都有护翼,只不过火箭兜头而来,一切庇护屁用不顶而已。先前演练火箭发射时,世子曾郑重吩咐,让再三习练技术的民兵工匠们专挑大的打;于是侧翼的小船侥幸存活,恐慌的寻找生路——以海军的惯例而论,遭遇突袭后应该向旗舰集结接受指挥,聚集战力拼死一搏;但现在靠拢旗舰无疑是自寻死路,所以指挥官干脆眉头一皱将旗舰护至身前,趁着几艘大船吸引火力,借势便要开溜。
这样的做派当然瞒不过眼光老辣的戚元靖,他移开了目光:
“世子还能发射那什么……火箭么?”
按照通俗的战法,这种小型舰艇只能靠火船冲撞外加跳帮做战,用人命硬生生填平技术的差距。但在亲眼目睹了什么“清妙帝君号”的威力之后,戚指挥的心思也活动了。先前他倒也看过发射火箭的演练,只是万没有料到这些铁棍的效用竟尔如此之大,真让人心驰神往,不能自已——有这样近乎神妙的武器在,何必耗费性命呢?
穆祺微微一笑,却只向山下望了一望。理论上来说,他此行携带来的火箭已经足够场上所有的旗舰;但实践中却难免有一点尴尬。发射火箭可不是点烟花,方位和距离的判断需要相当复杂的数学知识,少说也得精通三角函数和抛物线。仓促征召来的工匠民夫当然不可能懂这样复杂的操作,所以发射的流程被限制得相当死板,工匠们只能对照着世子事先发放的射程对照表调整发射的角度与方位,生搬硬套死记硬背,不许有一丁点的走展,勉强还能保证命中率。但更换攻击目标意味着同时也要更换对照表,各项指标调整起来都相当费力……
这就是基础不牢的坏处了,无论用什么奇技淫巧强行提升战力,根基虚浮的毛病都会在不经意中冒出来,带来难以预计的麻烦。穆祺心思百转,觉得自己可以想办法将刘礼pua一番,让他将射程对照表编订得更为简易轻巧,方便后续的调整——三人组中,大概也只有刘礼的数学基础最为牢靠、时间最为充裕,适合做这样的琐屑而精巧的工作。
当然,在新的思路商定之前,穆祺也还是有办法弥补这点差距的。他盯着远处看了片刻,忽然开口:“儒望先生,葡萄牙人在逃跑前也有做祷告的习惯吗?”
“世子说笑了。”儒望勉强道:“葡萄牙的水手都很厉害,当然——”
他忽然停住了口,紧紧握住了望远镜的镜筒——虽然看得依旧不够清晰,但仍然能分辨出侧翼舰艇的甲板上乱成一团的水手。虽然船帆已经调转了方向,这些水手却依然是无头苍蝇一样的四处乱窜,秩序近乎于崩溃。
——但这不应该啊!船帆转向后船长舵手和水手就该配合着迅速调整船只的方位,紧急调头准备撤退;这样狂乱崩溃近乎于一塌糊涂的局面,就是三流四流的海军亦不至于此,何况乎如今称雄四海的葡萄牙人?
儒望瞪大了他的眼睛。
“这不像是骚乱。”同样注目许久的戚指挥忽然开口:“他们的船好像……失控了?”
名将的眼力果然老辣,立刻看出了端倪。这些水手大多围聚在前方的船舵处,似乎是在满怀恐惧的围观着什么异相,而无论掌舵的舵手和船长如何鸣枪示警,人群都驱散不去,显然是船舵出现了难以预计的重大意外,才骤然打破心理的防线,激发出无可预料的惊恐。
不过,一处船只的船舵出问题也就罢了,可护翼左右的小型舰艇少说也有七八艘,这七八艘船的船面上都是同样的一片混乱,他们甚至还能看到舵手在狂乱的转动舵盘,但无论桅杆上翻飞的船帆如何的摇摆变向,那些大大小小的帆船都只能在原地随水波起伏;即使有几艘勉强能够开动,行驶数十米后也只能原地转圈,进退两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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