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待海商们饮宴一回后,海知府又亲自带着人参观上虞各处的作坊与商铺。先前贵宾们已经设法在纺织工厂看过一圈,所以这一次参观的重点主要在郊外的铁器工厂,请客人们欣赏大规模工业冶铁的盛状。
因为长期遭受走私的困扰,大安朝廷对于官方冶铁的场所是采取过保密措施的(当然,与朝廷绝大部分保密政策一样,这种措施连一张废纸都不如);但自从引入了资金做了大量技术升级之后,内阁就大大放宽了保密限制;一切人工锻造的技术细节都被从工厂中抹除了,外人进入车间,只能看到高耸的烟囱和巨大的高炉,以及地面沟槽上蜿蜒纵横的暗红铁水。客人们沿着既定路线转来转去,茫然地抬头瞻望高炉通红的炉壁,感受大量地冷却水被高温蒸发后那种人肉蒸笼的湿热。
烟雾、烈火、暗红涌动的岩浆,也就是没有硫磺和水银的气味,否则在场的众人大概还会以为自己是在游览地狱。
逐一观赏过冶铁的流程之后,海刚峰再引着他们绕到工厂北面,参观工厂外人工修筑的河道。外务处投入资金的重点改造项目,除了高炉、鼓风机和炼铁配比之外,就是建造利用水力与蒸汽驱动的砧锤。
这些大大小小的砧锤日夜不休的捶打,可以迅速将刚刚冷却的粗铁捶打为可用的生铁,部分产品需要经人工处理后脱碳为钢或者熟铁,但大部分的生铁只要简单的走一走铸造锻打的流程,就可以造出基本能用的铁板、铁管、铁卷;虽然工艺尚且粗糙,但效率却实在吊打原始的手工业,少说也有十余倍的差距。
海刚峰带着人参观一圈,用意当然非常明确,就是要向海商们做明白的保证,保证钢铁的产量永远够用,绝不需要担心供应的问题。
在如今这个需求多供应少,新大陆金银源源不断的时代,这样的表态当然非常重要。但海商们绕着河道边堆积如山的铁器走了一圈,彼此间却都是默默无言。显然,相较于旺盛的铁器需求,他们所能察觉到的是更直白也更残暴的东西——以现在海洋的丛林生态,能往来南洋的商人基本都是半个海盗,对武器的了解并不比军人差到哪里去。他们只要简单的估计估计数量,立刻就能意识到这种生产力背后的规模。
“……听说法兰西国王直接掌握着五个近卫团的兵力。”紧跟在保禄身后的商人小声开口了:“如果大致计算起来,武装这五个近卫团的兵器,只需要这个小作坊开工……六天?”
这个计算基本没有错误,所以他听到了周遭轻轻的吸气声。
“……真是一头雄壮的狮子啊。”有人轻轻道。
大航海时代只有两种生态位,一种是狮子,一种是绵羊。绵羊的肥美只会招来觊觎,但狮子却可以尽情炫示自己的肥壮,甚至炫示得越多,便越会赢得尊重与信任。海商们都很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他们仰头观察着铁器与砧锤,心中却不敢有一星半点的不轨。
当然,仅仅只是敬畏是不够的。识时务者为俊杰,在见识到全新的力量之后,原本的出价也当然会有所变更。作为荷兰商会的领袖之一,资历深厚的保禄先生当然很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他并没有开口说什么无聊的感叹,只是从上到下将铁器的数量再数了一遍。等到确认完毕之后,他悄悄后退一步,将众人护至身前,随后轻轻扯一扯身边的衙役,悄无声息的递过一个金戒指。
“麻烦替我转告海大人。”他耳语道:“我听说,贵国与西班牙之间,最近有些不睦?”
第133章 目的
六月二十一日, 从广东特区折返回京城的穆国公世子接到了海刚峰快马送来的奏报,知道了荷兰商人托人递来的那一点“善意”——当然,墙头草见风就倒, 这一点善意微不足道,只有等到胜负揭晓的时候才能兑现。但无论如何,荷兰商会的高层愿意在大安与西班牙之间保持善意的中立, 已经说明了某种信心了。
穆祺将信件仔仔细细看完, 不动声色地递给了坐在身侧的儒望。儒望同样看了一回,随后长长吁出一口气来:
“恭喜世子, 也恭喜贵国的大皇帝陛下。”
“不过是一点口头上的支持罢了, 其实也算不得什么惊喜。”世子道:“当然,任何一点善意都是弥足珍贵的, 大安也绝对不会忘了支持过自己的朋友。但无论如何,下注总要趁早,如果错过了那个时候, 恐怕筹码的价格就要有所变动了……儒望先生以为如何呢?”
世子直勾勾地望向他,用意已经再明白不过。外务处成立后首要的任务就是筹谋对西班牙的战争,七八个月后物资与人员都已经齐备, 当然要让老奸巨猾的英国银行迅速表态, 扫清战争一切的后患。从广东北上直至现在,穆国公世子已经给了儒望充分的考虑时间,现在是摊牌的时候了。
不为盟友, 则为敌寇;在大航海的丛林时代, 是没有第三条路可以选的。
按理来说,这个选择其实相当简单。西班牙与英吉利本就有不小的嫌隙, 银行也亲自见识过了大安的武力;无论如何,英国人都不可能抛弃自己千辛万苦培育出的客户, 转而支持不共戴天的仇敌。可尽管如此,儒望仍旧犹豫了片刻,居然不能立刻回话。
“……恕我多嘴。”他默然良久,低声开口:“贵国朝廷对西班牙的作战目标……依旧没有改变吗?”
“当然没有改变。”世子平静道:“用兵的方略已经由圣上过目定谳,臣子怎么可能擅自更动呢。”
果然还是这句话!
既然心中早有预料,儒望的脸色仍旧微微变化了。说实话,先前得知中西交恶战争迫在眉睫之时,他心中除了惊愕诧异之外,更多的是某种隐秘的狂喜——战争是利润最为丰厚的买卖、机遇最多的市场,令天生搅屎棍圣体带英欲罢不能的天然大粪坑,好好搅一搅能抵得上十年的奋斗。作为合格的资本家,听到战争就该狂喜乱舞奋力求索,就仿佛是闻到了血腥味的鬣狗。
这样的喜悦萦绕心头,直到他听到了世子对他阐述作战目标:
“吕宋等地掌握在西夷手中,委实不成体统;哪怕为长远计,也总要把南洋的几个大岛拿下才好。”
……妈耶,这个玩笑可就开大了!
西班牙人纵横四海,所向无敌;但偌大一个殖民帝国,终究也不是天上的馅饼,而是一刀一枪自己打下来的。别的不提,仅仅是经略南洋盘踞吕宋开发热带诸岛,前前后后就花了数十年五六百万两的开销。这样大的沉没成本,这么宝贵珍稀的金饭碗,这么险要的战略地位,怎么可能平白让出来?
大航海时代伦理扫地,各国弱肉强食是常事。只要中方火力足够强势,逼迫西班牙赔钱让步甚至出卖特权都不是什么难事,反正有葡萄牙人做前车之鉴嘛——可是割让吕宋、割让诸岛、割让几十年开拓出的一切成果……这就太触及底线了!
触及底线的事是绝不能轻易松口的,否则就必将一败涂地,垮台垮得无法收拾。别的不说,哪怕为了这几十年的沉没成本,西班牙也必定要竭尽全力拼死挣扎,各尽所能斗个天翻地覆——若以双方实力而论,那就是老牌殖民列强大战本土顶级强权,高手对决拳拳到手,非得打到四海鼎沸,大道都磨灭了不可。
一般的小战争小冲突,资本家可以倒卖资源倒卖消息左右逢缘,超额利润赚得是笑嘻嘻;可一旦战争扩大到不可收拾的地步,那就连商路本身都要受到巨大的干扰,资本家也就嘻嘻不出来了。
老大和老二打架,双方谁输谁赢不好说,旁观群众肯定是要遭重的
有鉴于此,儒望对于这个战略目的不能不怀有三分戒惧,总觉得打到一半自己搞不好会被爆金币。哪怕明知道试探的意义不大,他也只有多问一句:
“我可能失言了。但贵国一定要将战争扩张到如此之大吗?”
“先生的意思是?”
“我想,如果稍微调整一下目的,胜利会容易得多。”儒望迅速道:“如果只是索取赔款、道歉,或者自由通商的权利,那只要赢下一次海战,西班牙人就很可能会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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