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双腿在为孟渔求情时跪坏了,还未痊愈,却忍着钻心的痛非要砍了蒋文玄,口口声声要蒋文玄偿命。
蒋文玄一时不慎被他所伤,他因此落得个残害兄长的罪名,衡帝下旨将他幽禁在行宫里,不得与任何人相见,彻底跟这朝廷的纷争无缘了。
他的双腿更是因为治疗怠慢,往后每到阴雨寒潮气候只能依靠轮车行走。
其生母每日以泪洗脸,没多久就哭瞎了眼睛,加上念儿心切,不到三月就撒手人寰。
世人都在猜蒋文慎是受人蛊惑才如此鲁莽行事,但真相究竟如何恐怕只有当事人才知晓。
前两桩事听者伤心闻者落泪,第三件事倒是个好消息。
飞云少将军刘翊阳在新春期间连取五胜,所向披靡,勇猛无敌。
听说刘翊阳亲自带队捣了蒙古的粮营,又乘胜追击烧死了近千匹牛羊,蒙古国损失惨重,军心大溃,节节败退,竟是大年十四就递了投降书。
几千里加急信件送到衡帝手上时,正逢元宵佳节。
没有支援的精兵,刘翊阳仍是说到做到,当真赶在孟渔原先的死期前夺得了军功,可惜还是迟了一步。
年二十五,少将军班师回朝,直冲硕贤郡王府。
傅至景在凉亭里静候刘翊阳到访,看着连盔甲都还未脱下的男人怒气冲冲地朝他而来,躲也不躲地挨了一拳。
刘翊阳望着石桌上的酒壶,气焰更甚,“你还有心情喝酒?”
再提拳而来傅至景可不再生生受下,抹去唇角血珠,挡开了直击门前的拳头,慢条斯理坐下,“少将军来得正好,与我一同喝一杯。”
刘翊阳怒不可遏,砸了递到眼前的杯盏,目视傅至景仰面将自己的酒喝了。
他恨不得把这张风轻云淡的脸给撕碎,质问道:“你为何不护好他?”
傅至景噔的一下将瓷杯砸在石桌,轻轻地笑了,抬起一双发红的眼睛,“你以为我不想他活吗?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放你的狗屁!”刘翊阳飙了粗话,“蒙古年十四就投降,我明明早了一日,可以用军功把他换回来,陛下为何会提前赐死,是你,是你让他去送命。”
少将军在军中动用武力惯了,一言不合又要打起来。
傅至景这回顺了他的意,两人不顾礼法在院子里动起拳脚,招招直指对方的要害。
等刘震川赶来时,二人皆狼狈不堪,口有淤血,好不容易才分开。
“胡闹什么?”刘震川抓住暴动的儿子,“你回京不先进宫面圣已是一错,眼下殴打皇子又是一错,你是嫌我们刘家在京都太逍遥了,非要出了这个风头才快活吗?”
刘翊阳低吼道:“父亲,表弟死了,你要我如何放过这个杀人凶手!”
他说的杀人凶手现在好端端地在宫里,刘震川怕他再胡言乱语,狠狠地将他扇醒,低声,“你再口出狂言,整个刘家都得给你陪葬。”他摁着刘翊阳的后脖子扭向傅至景,“从今天起,你的表弟只有眼前一个。”
刘翊阳呸地吐出一口血水,凶横地盯着同样挂彩的傅至景,后者不甘示弱地抹去血痕。
眼见连父亲都站在傅至景一旁,刘翊阳摇头道:“父亲,孟渔叫你了多久的舅舅你还记得吗,难道你都不会伤心吗?”
刘震川被戳中软处,布满皱纹的眼隐有泪光,“我正是伤心,才明白不能坐以待毙,你今日就算杀了他泄愤,孟渔也不可能再活过来了。”
他握住拳,“当年你姑母命丧火场,我在军中未能赶来为她做主,这些年来我心中一直有愧,而今你官复原职,军功披身,不知多少双眼睛盯住刘家。不如好好想想,往后要怎样立足。”
相似的境遇再一次上演,刘震川心境翻天覆地,这一回,他豁出满门也要挖出长姐死因。
暴怒的刘翊阳逐渐冷静下来,重重地抹一下眼,“父亲,容我再想想。”
眼下他俨然是不可能与傅至景相处如故,他利落地拂袖而去,走出几步路,却忽然回过头从怀里取出一封信,信封清晰的“刘翊阳亲启”五个大字。
傅至景一眼就认出是孟渔的字迹,瞳孔微微一缩。
刘翊阳颇有点快意地说:“你不知道吧,我出京后,孟渔给我写过信。”他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原来他也有瞒着你的事,可我永远都不会告诉你,他在信里和我说了什么,这是只有我和他知道的秘密。”
刘翊阳大笑着离去,傅至景口中的血沫味越来越浓郁。
他想起与孟渔的最后一面,身处绝境的孟渔哭着却笑不可仰道出的言语。
“你以为我就对你深信不疑吗?你错了,就算没有今时今日,你我也必不会太长久。”
“当日你利用我给蒋文凌下局,我心里怨你、气你,可我还是去找了你,你知道为什么吗?我只是怕在京都里没有人可以依靠,不得不与你言和罢了。”
他一直说服自己那只是孟渔错乱之下的胡话,可刘翊阳手中的信件打碎了他自欺欺人的美梦。
如果不是正逢刘翊阳带兵出京,如果孟渔身份还未败露,是不是孟渔早选好了新的依靠,要与他分道扬镳——那时他却在庆幸孟渔离不开他,甚至恃爱无恐,满口酸话。
在孟渔死后的不到一月,撕心裂肺的痛再一次侵袭了傅至景。
他终于知道人在悲至最深处时为何会仰面大笑,原是借此来掩盖自己的万箭钻心之苦。
原来他也有自作多情之时。
可再多的悔恨也换不回孟渔,是他亲手让焦化的尸身入土为安,阴阳相隔,此生不复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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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月皎皎,波澜壮阔的海面泛着粼粼的光,货船平稳地前行。
一个波浪打来,船只起起伏伏,晃醒了昏睡之人。
孟渔缓缓地睁开眼,入目是一盏纱灯,光晕四下散开来,看不真切。
阎王殿跟想象中的不一样,他茫然地眨了眨眼,听见了人声,四肢也逐渐恢复了知觉。
“公子,你醒了。”
孟渔这才发现自己身处一个狭小的船舱里,周围是四个陌生面孔,皆身穿粗布衣,看似是寻常百姓,但掩不住的肃杀之气。
他警惕地坐起身,“你们是谁?”
他不是在天牢里喝了毒酒,怎么会在此处?
为首的男人道:“属下奉二殿下之命护送公子到安全之地。”
孟渔难以置信地张了张唇,“二哥……”
他反应过来是蒋文峥救了他,可捡回了一条命却并不觉着高兴,反倒有一种更深的无力感缠住了他,“要去哪儿?”
男人停顿一下,“到了公子便知。”
孟渔抿唇,“那你们呢?”
“属下会一直跟随公子。”
一直,一直是多久?
孟渔急切地要一个答案,“若是抵达目的地,你们也要跟着我吗?”
“正是。”
“我……”孟渔骇然,“我不能去自己想去的地方吗?”
“公子想去哪儿,容属下先禀明二殿下。”
他心里全明白了,倍感悲哀,原来救下他是要圈禁他?
为什么呢?
二哥,也许你真的对我心有怜悯,但你留我一条命又在谋划什么,是想用我来威胁傅至景?
可是傅至景连我死前都不闻不问,又怎么会在乎我的死活?
见他久久不言,男人开口,“您已经昏睡了三天三夜,属下差人送些粥来。”
孟渔抓住他的袖子,嗫嚅道:“我闷得很,可不可以出去船板上走走?”
他如今很是孱弱,跑也跑不动,再加上在海面,他又能跑到哪里去?
男人略一思索,同意了,扶着他到船板上吹风。
今夜的月色真美,孟渔由衷地感慨,海风咸涩,湿润的水雾扑在他面颊,他望着辽阔漆黑的海面,见不到远处的口岸,心底没有哪一刻比这时还要平静。
他从出生就在为他人做嫁衣,落得个身败名裂的死法,眼下纵是活命也不愿意再被当作棋子利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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