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文峥趁机将一包药粉塞进他的手里,“此物无色无味,只需下在他的膳食里……”
孟渔大骇,想把东西甩出去,蒋文峥却用力地捏住他的五指,他呼吸急促,几个字说得艰难,“你要我弑君?”
“非也。”蒋文峥否认,“这并不致死。”
孟渔想笑,却发现自己的五官僵硬如冰,连嘴角都提不动了,他深深地望着蒋文峥,咬牙问:“王爷要造反?”
蒋文峥下颌绷紧,没有答他的话。
“你定比我清楚,谋逆是何等的大罪,自古以来,反贼皆没有好下场。”孟渔牙齿微微打颤,“嘉彦才八岁,你要他陪你送命。”
他企图用嘉彦来打消蒋文峥的念头,蒋文峥却竭声说:“横竖都是一死,我正是为了嘉彦才不得不剑走偏锋。”
孟渔看透了他们的道貌岸然,蒋文峥和傅至景都有问鼎之心,却偏要为自己揽权找堂皇的借口,简直虚伪至极。
“够了。”孟渔双眼赤红,“如你所说,我确实想出宫,可我绝不会与你同流合污。”
他想起从前还是九殿下时的岁月,蒋文峥也曾真心实意将他当作九弟看待,不禁心口绞痛,不忍看对方深陷泥潭,艰涩劝道:“二哥,请你迷途知返,不要酿成大错。”
他这一声二哥喊得极为悲切,叫蒋文峥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一旁的蒋嘉彦到底是个八岁孩童,看到在乎的二人如此激烈的争吵,平日再怎么嚣张跋扈,这会儿也不禁有了怯意,小跑着上前抱住孟渔的腰,带着哭腔道:“父亲少君不要吵架……”
孟渔紧绷的双肩微微松落,低头对嘉彦说:“我明日再陪你打叶子牌。”
他轻轻推开挽留他的蒋嘉彦,逃也似的往外走,等快走到殿门时,摊开紧握的双掌才发觉忘了将药粉还给蒋文峥。
可是外头等候的宫人听见声响已然发现了他,他定了定心神,把药粉藏进袖子里,笑说:“小殿下嚷着困,无心打牌,先回去吧。”
宫人不疑有他,看一眼安静的院落,蒋嘉彦并未出来相送。
绣球在地上骨碌滚了两圈,蒋文峥蹲下身捡起来放在蒋嘉彦手心,后者还在为惹孟渔不快而抽泣着。
蒋文峥揉揉幼子哭得湿漉漉的脸,慈爱道:“少君很疼你。”
蒋嘉彦不高兴地推开父亲,气鼓鼓地偏过头去。
“今日的事不要对外人说,知道吗?”
见蒋嘉彦不情不愿地点点脑袋,蒋文峥又沉声,“你喜欢少君,日后若是少君有需要你帮忙的地方,你该如何做?”
蒋嘉彦毫不犹豫地仰起下巴,“我当然要帮!”
蒋文峥欣慰一笑,替蒋嘉彦擦去泪珠,眼底的不舍与爱怜汹涌地漫出来。
他站起身,饱含歉意地望向方才孟渔离去的方向——孟渔没有对不起任何人,是他们太过卑劣,仗着孟渔的善良与心软合起伙来将他钉在这吃人不吐骨头之地。
月凉如水,孟渔发愣地靠在火炉前取暖,烧红的银炭给他白皙的脸染上红光,外表看起来安逸又恬静,谁都不知道他内心在经历着怎样的挣扎。
蒋文峥的话车轱辘一般在他脑海里碾来碾去,叫他心神难安。
他不知道他拒绝了蒋文峥的合谋,对方还会使出什么办法来加害天子,可若是把今日的谈话如实告知傅至景,那么蒋文峥就坐实了谋反的不测之罪,而作为逆臣之子的蒋嘉彦势必也会受到牵连。
那包药粉他原想找个水潭子融了,又怕毒死潭子里的活物惹人注目,再三思量后藏在了压箱底的匣子里,若有机会寻个太医看看那究竟是什么东西。
傅至景会死吗?
孟渔心慌了一瞬,为了压下这点慌乱,他抬手去拿一侧的长条铁钳想挑弄火炉里的银炭,岂知一个不留神手背擦过滚烫的炉身,痛得他惊叫一声。
缩回手一看,手背红了一大块。
宫人听见他的叫声,连忙查看他的伤势,要去叫太医。
“别麻烦了。”孟渔出声拦住往外跑的宫人,“殿里有药膏,给我涂上就是。”
刚说完这句话,外头传来傅至景呵斥内监的声音,“怎么冒冒失失的?”
孟渔坐到软椅上,内监才找出药膏,傅至景就已经走到他面前,瞄了一眼他的手,蹙眉,“烫着了?”
他心乱如麻,轻轻地嗯了一声。
“去叫太医。”
孟渔拉了下傅至景的袖口,“夜已深了,一点小伤而已,不必大题小作。”
傅至景想了想在孟渔身旁入坐,只见孟渔的手背红通通的一片,想来明日就得鼓起个大泡。
他接过沾湿的布帛轻轻擦拭伤口,孟渔疼得倒吸一口凉气,抹药膏的动作就更轻盈了些。
两人行为举止亲昵,福广和宫人自觉地低头弯腰,孟渔有些不好意思,等上过药就把火烧火燎的手从傅至景的掌心里抽了出来。
晚些时候,孟渔手上有伤,脱衣不便,加上怕一开口就泄露了心里藏的事,便由着傅至景给他宽衣。
两人离得极近,傅至景一呼一吸像是毛绒绒的蝴蝶拂过他面颊、耳后的皮肉,他有点发痒地缩了缩脖颈,抬起头不经意撞进漆黑如墨的双眸,在里头见到被缩成一小点的自己,微微发怔。
该不该提醒傅至景呢?他讨厌自己的优柔寡断、徘徊不定,可对方向来洞察秋毫,他说出去的每一个字都可能让蒋文峥和蒋嘉彦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就在他进退两难之时,傅至景一手揽住他的腰,将他抵在床沿,低声问他,“你在想什么?”
孟渔垂下眼睛,无精打采道:“手疼得厉害。”
傅至景搂着他上榻,抓着他的手背呼呼吹气,“这样好点吗?”
他心不在焉地嗯了声,傅至景拨开他颊侧的头发,露出他有点苍白的脸色,“真的不要太医来瞧瞧?”
孟渔摇头,想开口跟他说平日里要多注意,可话题转得太突兀,恐惹得傅至景怀疑,又十分不快地想:他是这天底下最痛恨傅至景的人,傅至景的死活跟他有什么干系?
是啊,没有关系,只要傅至景死了,他就自由了。
他那么恨傅至景,为什么不答应蒋文峥呢?
可是孟渔连鸡鸭都没有宰过,要他去杀人实在是太为难他了,何况这人是他相识多载的傅至景。
他心忙意乱,等到回神时发现傅至景已经在啄吻他的唇,他挣扎了几瞬,没有拒绝傅至景的亲近,自暴自弃般用肉体的筋疲力尽去抵消内心的惶恐不安。
作者有话说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哥几个两眼一闭就是算计。
第75章
雨水顺着檐角淅淅沥沥地往下坠,打湿了孟渔的一小块衣摆。
他特地在此等散朝的刘翊阳已经有些时辰了,可今日的早朝似乎异常漫长了些,孟渔不由得走近了点,禁军知道他的身份,没有阻拦他的接近。
他在靠近大殿的石柱旁停了下来,竖耳听着里头传出的声音,朦朦胧胧,傅至景似乎正在发火。
谁惹他不痛快了?
孟渔的困惑不多久就得到了解答,只见一个上了年纪的官员面如土色被押着出了殿门,年岁久远,他想了好一会儿才记起这人当年僚属于蒋文峥。
傅至景又在清剿余党了。
一朝天子一朝臣,历代帝王此举无可厚非,每一道判决的背后是多条血淋淋的人命,纵有明哲保身者想早日归顺,也未必能得以善终。
孟渔不在那个位置,无法评判傅至景的所作所为,但雷霆手段虽奏效,恐会逼得末路穷途之人绝地反击。
“刘将军请留步。”
他终于盼到了刘翊阳,后者神色凝重,一见到他就将他拉到一旁,“你怎么来这儿了?”
孟渔早就准备好了说辞,“我想托你替我去看看文慎。”
刘翊阳一口应下,见孟渔欲言又止,立刻意会地往前走了一小段,等到了人烟较少之地才停住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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