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税粮二字,赵宝珠眸光闪了闪,这借口找的还挺好。遂道:“还请从事回大人,上季税银我已全数收理整齐,回头便差人送到州府上。”
谁知那从事听了,面上笑容微冷,道:“税银事关重大,我本次来,便是想请大人跟我亲自走一趟,将这要紧的东西送到知府大人手上才好啊。”
赵宝珠闻言,心中冷哼一声。按律法,上一季的税银可等到下一季再上交,虽然要紧,可也不需要一县长官亲自护送。只不过是要逼迫他上州府所找的借口罢了。
赵宝珠面上冷了几分,朝门外示意,道:“那外头的府兵是?”
那从事笑容不变,道:“听闻近日有山匪作乱,知府大人为了大人的安全着想,特意遣了这些人来护送。”
名为护送,实为监视。赵宝珠心里明白事情已成定局,也懒得费那口舌之辩,淡淡道:“既是如此,还请待我去换身衣服。”
闻言,从事本想拒绝,然而一看赵宝珠裤脚上粘的泥,神色微微一滞,眼中极快地闪过鄙夷,道:“自然,我就在这儿等候大人。”
赵宝珠便转身去里间换衣服。他换衣服倒是没什么旁的心思,就是真的想换一件衣服。然而正在他自柜子里拿出了条新裤子之时,头顶上的窗户忽然发出碰碰两声。
赵宝珠抬起头,一打眼便见一个人如同最敏捷的猫儿一般缩着身子钻入窗户中,’咚’的一声落在地上,竟然是阿隆。
“你干什么?”赵宝珠一惊,接着立即皱起眉,低声斥道:“我不是叫你在外头等着吗?”
阿隆抬起头,两双圆眼里盈着泪,伸手便抱住了赵宝珠的腰:“老爷,是知府老爷要害你是不是?我同你一起去!”
赵宝珠闻言一愣,没想到阿隆竟然看明白了,遂笑了笑说:“又说胡话。你就在这儿和陶章他们一起呆着。”
见阿隆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他有些心疼地摸了摸小孩儿的额头,“你别忧心,我是朝廷派到这里来的县官,他们再怎么说也不至于当场打杀了我。若真要问我的罪,我也有我的道理,他们一时还奈何我不得呢。”
阿隆听了心中更加难受,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他也不全是不知事的孩子,也知道那官府里头有各种折磨人的手段层出不穷,不管怎么说都不肯松开赵宝珠的衣角:“不!要是大人不带我去,我、我现在就跟他们拼命——”
他抬手用力抹了一把泪,倔强地看向赵宝珠,孩子气的脸上竟然显出一分锐利来:“我*还会开锁,若是老爷真被下了大狱,我就带大人逃出来!”
赵宝珠没想到阿隆在关键时刻还有这样的胆气,见他如此坚定,犹豫了一瞬,终是点了点头,道:“好吧,你同我一起去。但凡有什么不好,你就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听懂了吗?”
阿隆点了点头,遂擦干净了脸上的泪,待赵宝珠换好了衣服,便跟着他走了出去。
那从事见赵宝珠走出来,他笑着从座上站了起来:“大人若都收拾齐整,那咱们便启程吧。”
赵宝珠点了点头,道:“我想带着这小厮一同去,不知知府大人是否介意。”
那从事自然未曾把阿隆这个小孩儿看在眼里,只瞥了他一眼便道:“自然不会。”他收回目光,笑盈盈地道:“只是知府大人吩咐过,人马尽量从简,大人若想带着这小厮自无不可,只是旁的人便不必了。”
赵宝珠闻言,知道他们是顾忌着陶章等人,便道:“我只带他一人。”
听到这话,旁边儿的陶章等人立即焦急地看过来,陶章下意识地想要往前冲:“大人——”
府兵见他有异动,立即刀剑出鞘。赵宝珠心中一紧,赶忙喝道:“你们都给我在这儿等着,不许跟上来!”
陶章闻言顿住动作,额上青筋暴起,双眼通红地看着赵宝珠,然而赵宝珠却没再看向他。
那从事见状呵呵笑了一声:“看来大人是个聪明人。”
说罢他慢悠悠地抬起头,看了眼天色,道:“天色也不早了,还请大人跟我走一趟吧。”
赵宝珠面色冷淡,点了点头便跟着他往外走去。然而就在两人跨过门楣之时,那从事忽然回过头,状似不经意地问:
“还有一事,知府大人嘱咐过要问大人。”他笑着道:“不知尤江尤乾此时在何处啊?”
赵宝珠闻言心神一动,所谓图穷而匕首现,这从事最终还是揭示出了知府的本意。赵宝珠心中冷嗤一声,抬起头来,朝从事微微一笑:
“知府大人可是有事要问那两个罪人?着实不巧,他们被判了斩立决,前几日已经行刑。”
赵宝珠语气平常,仿若在说什么再平常不过的小事一般。
然而那从事先是一怔,接着脸上骇然变色,瞪大了眯缝般的眼睛:“大、大人说什么?”
赵宝珠眸光一闪:“我说他们已命归黄泉。”
那从事这才信了,一时间面色几变,嘴唇张合几下,才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可、凡是死刑命案皆需上报州府,再经由刑部核查,大人怎可动此私刑?!”
面对诘问,赵宝珠神色纹丝不动,道:“按法典律令,凡是涉及十种大罪的犯人,无需复核便可立即行刑。尤江尤乾二人犯侵吞良田以作商用,官商勾结,不敬尊法,杀人十余四条,按律即刻当斩!”
赵宝珠所引用的法律条文乃前朝初年所设,为的是规范当时盛行的土地兼并,乡绅豪强与官府勾结之风。此律在本朝并未废止,更不用说尤家作孽多端,光是被尤江当街砍杀之人就有数十余之多,这等恶性犯人本就可由官府判斩立决,即刻行刑。
然而那从事却未想到赵宝珠竟然胆大妄为到如此地步,不仅直接斩了尤江尤乾二人,还敢当他的面就说出了’官商勾结’四个字。
真是反了!!
他面色难看得吓人,恶狠狠地盯着赵宝珠半响,才冷哼了一声道:
“此事我必得即刻报于知府大人,到时候——哼!”他此刻也再没了之前的悠闲,疾步走到门外,令府兵将马车牵来,对赵宝珠也没了笑脸:“还请大人上轿。”
赵宝珠神色不变,带着阿隆上了马车。
阿隆紧紧贴在赵宝珠身边:“老爷,咱们要去哪?”
赵宝珠安抚般地将他搂紧了些,低声道:“我们要去州府衙门,不久便到了。”他怕阿隆害怕,顿了顿,温声哄道:“那衙门修得极其气派,你就当成是去玩儿。”
阿隆眼圈通红,像寻求庇护的小兽般缩在赵宝珠怀中,摇了摇嘴唇。他又不是几岁稚童,怎会被这种话骗过去,情况如此危险,怎么当做是玩儿呢?
一队人马一路行至城门外,忽然起了骚乱。
赵宝珠在轿子内听到外面传来的喧闹声,将侧边小窗上的帘子撩起来,朝外一看,便见马车后面不知何时聚集了众多百姓。他们也不上前,就远远缀在府兵的后面儿,一双双眼睛盯在马车上,朝里头喊叫:
“小赵大人、小赵大人——”
“是不是小赵大人在里头?”
“你们这些狗官!要带小赵大人去哪?!”
那从事也听见了骚乱,自前面儿的轿子里探出头来,看见这么一大波人当即惊了一跳,当即怒斥道:“这些刁民!你们都是死的不成?还不快将他们打出去!”
府兵闻言,立即要走上去抵挡百姓,赵宝珠哪里能看得下去,当即探出头去:“都不许靠近!”
众人一听,人群中的喧闹立即一静。赵宝珠的目光在人群中一张张面孔上滑过,眸色柔了些,缓声道:“农忙时节,大家都忙,不用送我了,都快回去吧。”
少年清冽的声音随着秋风送入众人耳中。听了他的话,众人没有再上前,然而也并未退后,乌泱泱的一群人站在城门下,宛若又一道城墙,走出许久,都还能看见他们目送车队的身影。
那从事也不是傻子,看到这番场景,又平添几分心惊。这个赵县令所得民心确实让人不得不防备,如此看来,果然还是该早日除掉,以绝后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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