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隆接了馒头,很感激地看了赵宝珠一眼,心想这新来的县令老爷真是人长得美,心也善。难不成进士老爷都是这般?看来古人说的’书中自有黄金屋’之类的话还真是有道理。
两人相识仅仅一天,阿隆心里对赵宝珠已然生了敬仰之情,撕了块儿馒头塞在嘴里,精致麦面儿的香甜滋味在嘴里散开,阿隆鼻头一酸,两行泪就从面上滚了下来。
赵宝珠吃着吃着,就见他哭了起来,惊诧地睁大了眼睛:“正吃着饭呢,你哭什么?可是没吃饱?那这个你也拿去吃。”
阿隆急忙拿袖子擦干了泪,嘴里含糊着推拒:“不、不不——我就是太高兴了、我好久没吃过白面儿的馒头了。”他抽噎着几口将馒头吃了,含泪仰慕地看向赵宝珠:“老爷待我真好!”
赵宝珠闻言,吃饭的动作微微一顿,半响才低下头继续喝粥:“这就算待你好啦?”
阿隆没听出他声音里丝缕的惆意,用力点了点头:“老爷是好人。”
才刚认得他就说这话,赵宝珠弯了弯嘴角,瞥了正憨吃憨喝的阿隆一眼,还是个小孩子呢。阿隆性子活泼,吃着饭还要好奇地问赵宝珠:“老爷你是自京城来的?京城是不是很大?”
赵宝珠喝了口粥,点了点头:“是。大极了。”
阿隆又问:“有很多人吧?街上的人是不是都穿着丝做的衣裳?”
“那倒也不是。”赵宝珠道,接着想了想,又道:“有钱人家都穿丝制的衣裳。”
叶京华给他穿的衣服无一不是上好辰蚕丝料子,夏天穿来透气又爽利。
闻言,阿隆极艳羡地叹息一声,道:“真好啊。”说罢又问:“我还听闻京中的贵人都吃什么人参肉桂、燕窝鱼翅之物,可是真的?”
赵宝珠想起叶家的餐桌上的席面,点了点头。
阿隆双眸闪烁,像是魂魄已然飞到那京城中去了,艳羡道:“一定是我们这些人想都想不到的好味道。”
赵宝珠闻言一顿,抬眼夹了块儿拍黄瓜:“那倒也不一定。”
阿隆立即两眼放光:“老爷你吃过?”
赵宝珠点了点头:“吃过燕窝,没什么意思。”
叶京华非要他吃,吃了也觉不出什么味道。赵宝珠暗暗想,还不如面前这碗糙米粥好。
阿隆茫然地’哦’了一声,心想那比金子还贵的东西怎么会不好吃呢?同时悄悄地打量赵宝珠——虽认识的时日短,他却已然察觉出赵宝珠不是简单的读书人。先是那通身的贵气便不一般,还有穿戴的东西。
阿隆看了眼赵宝珠腰上系的东西。随穿的是再普通不过的官袍,可那腰间的小玉兔可一看就是上好的料子,精致小巧,情态栩栩如生。
阿隆无端觉着自己这位新老爷约莫是在京中有些机缘的,但又想不通若是那般赵宝珠为何会流落到这穷地方来,索性不想了,只心中对赵宝珠的仰慕又多了几分。
吃过早饭,阿隆起身要收拾碗筷,却被赵宝珠一把拽住:“你先别走,我有事要问你。”
阿隆于是坐回来,便见赵宝珠神色微敛,问道:
“我初来乍到,不知这里是个什么情况,你给我讲讲。”
阿隆自然愿意,嘴巴一摸就跟他讲起无涯县的状况来。与他原先想得差不多,无涯县不通商道,下面有六个乡路,当地产稻米茶叶为主,也养些家禽畜牧。县城里有三家做布料生意的,两家屠户,粮油铺子若干,典当铺一家,其余的便没什么了。若要寄出书信,或是上县学,都得去隔壁县才有。
赵宝珠越听眉头皱得越紧,这样听来,这无涯县竟然比他当日在的山南县还要差上不少。山南县城里至少有县学,各色酒肆客寨,虽蜀山道路不通,但好歹一年中总有那么一两队人马往来。这无涯县竟一概没有。
赵宝珠不禁皱眉问:“怎么会连一支商队也没有?”
阿隆咽下一口粥,明知道县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却还是伸头望了眼门外,才压低了声音道:“老爷有所不知,我们县虽小,却有一家姓尤的乡绅家资甚巨,听说百年前就在这地界上了。城里的布料铺子三家中有两家都是他们的,还有粮油铺子,典当铺,全是他们家的。”
听到这里,赵宝珠眉尾一颤,缓缓抬起眼来,已然对阿隆接下来要说的话有所猜测。
阿隆果然接着道:“听村里的老人说,原本县里是有商队的,只是多年前尤家人开始做布匹生意,便不许外人来贩卖,听说……是有派了人出去扮作土匪模样,截了好几车货物,好好的布匹一把火烧了。这样胡做几遭,外头的商队就都不敢来了。”
随着他话音落下,赵宝珠的脸色已然黑如锅底,阿隆不觉声音低了些,便听到赵宝珠问:
“他们这般,也没有人管?”
“谁敢管啊。”阿隆说到这儿,也叹息一声,道:“我劝老爷也别管,他们尤家人霸道得很,听说是祖上和知府家中结了亲戚,有大树靠着,什么都不怕!但凡是碍他们家事儿的人,谈笑间便打杀了,要是去他们家里拿人,那院子围得跟铁桶一般,怕是要军队人马通通都来才破的开呢!”
阿隆说话间有夸张的成分,尤家人就算再有州府上的亲戚,也不至于能将家里建得跟要塞一般。然而抽丝剥茧,光把事实提炼出来,光是尤氏垄断商贸、和能随意打杀他人这两宗,便已能觉出这尤氏一族在无涯县只手遮天之态。
赵宝珠脸色越来越沉,最后看得阿隆不敢出声,终是抬手一掌拍在桌上:
“竟有这样的事!”
阿隆被他吓了一大跳,急忙站起来将大门关上,又返回来,低声对赵宝珠说:
“老爷可悄声些,保不准被尤家人听了去,找老爷的麻烦。”
赵宝珠面色阴沉,抬头看了他一眼,见阿隆面上不作伪的惧意,更是感到了尤氏一族的威惧之大。
他按在桌上的手握成拳,面上神色变幻,怒色终究是隐去了,道:“我明白。”他顿了顿,看向阿隆:“还多谢你劝我。”
阿隆一听,还以为是赵宝珠听进去自己的劝了,不会去管尤家的事情,便松了口气,坐下道:“老爷哪里的话,我到底不是在这儿生的,老爷想知道旁的事儿,还要去找些老人打听才好。只是……碰上尤氏的事,县里人恐怕都不敢多言。上一位县老爷据说早年间也管过,头一宗案子便碰了霉头,后来也就撒手不管了。”
赵宝珠听着他的话,面上不阴不阳,也不知听进去了没有。阿隆自顾自地说着,接着似是忽然想起了什么,蓦然一拍额头从椅子上蹦起来:
“哎呦!我忘了一件要紧的事!”
赵宝珠疑惑地抬头望他,还没来得及问是什么事,就见阿隆拔腿跑出去,不出半刻便回来,手上拿了一只信封。
赵宝珠一望,单单看上面的火漆就认出那是叶府的信件,心中猛地咯噔一下。
“这信前几天就送来了,说是给新任县老爷的,我不知是谁,就先收下了。”阿隆将信封递给他,指着封上的墨字道:“老爷看看,这是否是老爷的大名?”
赵宝珠接过来一看,便见信封上明白写着「青州府无涯县县令赵宝珠大人收」。
“是我。”赵宝珠惊喜地看着手中的信封,叶府的信竟然这么快,他人还没到,信就先到了。
必定是少爷写来的。赵宝珠内心震动,立即对阿隆道:“快拿那开信刃来。”
阿隆见他如此高兴,心里又对赵宝珠在京城中有亲缘这个猜测更加肯定,扭头去拿了小刀来,便见赵宝珠极其小心地拿小刀割开了火漆,将信纸拿了出来。
一拿出来阿隆心底便’嚯’了一声,好厚的一叠,眼看着就有五六张,这是有多少话要说?
赵宝珠展开信纸一看,果然是叶京华的字迹。头一句便写着「宝珠亲启」。看到那四个字,赵宝珠心中骤然冒出股热流,心田宛若被春雨盖过,妥帖非常。少爷到底是念着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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