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运气非常好,第一下就刺中了王老汉的大股血管,鲜血噗地迸射而出,嘶嘶地拍在了王姑娘的脸上。她往旁边躲了躲,用袖子擦去糊住了眼睫的鲜血,又是狠狠一下刺在伤口,把两个小窟窿戳得更大,喷出来的血量越发可怕。
“我要谢谢你。”
鲜血打湿了双手,王姑娘再也握不住金钗,她在血光中喃喃:“我一直都害怕他。若非伏公子带来回来,与他了结此生恩怨,我只怕……对他的恐惧害怕,会带到我的下一世……”
说到这里,她突然抬头看着伏传的双眼:“我还会有下一世吗?还有机会做人吗?”
伏传想了想,答道:“我不知道姑娘是哪家信徒。反正照我自幼所知的道理,是非恩怨,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姑娘既然三魂齐备,来世可期。”
“那就好。”王姑娘将金钗扔在地上,整理好衣衫,把沾血的斗篷解下,问道,“还好看吗?”
伏传认真看了几眼,说:“有些弄脏了。回去换身干净的吧?”
王姑娘不禁笑了笑,摇摇头:“不必啦。我也会害怕的。迟早都是要死,趁着我现在还不怎么害怕,早些送我上路吧。”她又略带些忐忑地问,“会不会很痛?”
伏传开始不忍心了,忍着情绪安慰道:“不会痛。我会很快的。”
王姑娘“哦”了一声,又说:“伏公子,我死之后,请将我烧成灰,洒在河里。不要告诉圆通我去了哪里。我不想让她祭拜记挂我。”
伏传点点头。
王姑娘又说:“我死之后,请将我家铺子也放火烧了,不要伤害我娘。她一辈子依附我爹活着,为了从我爹身上讨这口饭吃,什么气都能忍,什么恶都敢做,我不想杀她,也不想轻易饶了她,爹死了,爹留下的所有房子铺子钱财……我要她一分都得不着,下辈子无依无靠。”
伏传摇头拒绝:“你不想留给她钱财,我可以把你家的房契地契银钱都带走,放火烧屋不行。”见王姑娘还要坚持,伏传无奈地说,“姑娘,你看看你家的格局,左右都连着邻居。我若为你放火烧屋,触犯了门规,我要受诫的。”
王姑娘看着他居然忍不住笑了笑,说:“原来你们还真的都是好人。”
伏传无奈。
王姑娘自行进屋,把王老汉收着的房契地契和银票找了出来,放进灶膛烧了个干干净净。
她出来时抱着一个银匣子,全都交给伏传:“不及你给我花用的多。”
伏传就把银匣子包好收起来:“到时候我给圆通送去吧。”
王姑娘点点头:“也好。”
两人相顾无言,王姑娘嘻嘻一笑:“你来吧。我要走了。”
王姑娘许愿要一个不流血的死法,这对寻常人来说很难,对伏传来说不费力,真元轻吐,震断王姑娘的心脉就行了。速度很快,死法也不痛苦。
伏传将手抬起,还未及碰触王姑娘肩膀,又问了一句:“姑娘还有遗言么?”
王姑娘想了想,问:“若我来世也想去你的门派,当一个体面的好人,可有什么好法子?”
伏传被她问得哭笑不得,想了半天,才说:“法子就是运气好吧。”
“真想去啊。”王姑娘喃喃一句,缓缓闭上眼,“愿我来世有段好运气吧。”
伏传等了片刻,见王姑娘不再说话,便将手轻轻贴在她背心,掌力轻吐。
王姑娘瞬间失去了生机,软软地倒在了伏传的怀里。他看着王姑娘沾着鲜血的脸颊,伸手替她理了理头上的钗环,轻轻叹了一口气。
王姑娘说他们来迟了四五年。
伏传看着她失去了生机的模样,心想,我确实来迟了四五年。她本不该如此下场。
第315章
王记酱铺的伙计早就跑出去找人求救。
这年月百姓有事第一个念头并不是报官,衙门的官差并非百姓家犬,甭管有道理没道理,拉扯到衙门、官差,不死也得脱一层皮。除却官绅士家,大部分平民百姓遇事还得找亲友邻居帮忙。
计春儿奔出去先拍了对门苏老汉家的门,一通哭诉之后,又说要去找王家两位出嫁的姑奶奶。
苏老汉便叫了两个在家的儿子,又去联络了刘叟,带着刘叟的三个儿子,街坊邻居呼呼喝喝串联一阵,浩浩荡荡二十好几个青壮各自提着扫帚、扁担,往王记酱铺进来。王老太还坐在地上起不来,恰好背后就有来看热闹的女眷,七手八脚把她搀扶起来,询问详情。
王老太煞白着脸,小声说:“三儿回来了。与她爹在后边。”
这句话把气势汹汹的一班人都吓了一跳。
安仙姑在王家显灵的消息,原本就是王老汉掩饰自己毒杀夏初八的托辞。他故意散播出消息,街坊邻里当然都有所听闻。有了王老汉或明或暗地“验证”,东门这条街的百姓都对安仙姑深信不疑。
在王老汉编造的故事中,去祭拜安仙姑的王三姑娘才是女主角,被安仙姑暗中提点保护着。
现在被发落到庵堂落发出家的三姑娘突然回来了,乍然要见这位传说故事中的女主角,胳膊粗壮、手持扁担的青壮男子们也有点心里发慌——那安仙姑只垂青少女小孩,杀男人从不眨眼!
也有不信邪的男子低咒一声:“大老爷们怕个鸟呐?我就不信这世上还有女儿殴爹的道理!”
有人带了头,余下青壮也就跟着鱼贯而入。
这时候伏传已经带着王姑娘的尸身翻墙而去,只剩下王老汉满身是血躺在地上。
众人看见王老汉的惨状,脖子上戳着大窟窿,胯下血迹斑斑,冬天的厚棉衣都被鲜血燃透,各自觉得脖酸胯凉,深为惊怖。万万想不到王姑娘不是殴打亲父,她是把亲父虐杀了一遍!这对于在场所有大老爷们来说,都是一种不可名状的恐怖,还有极度疯狂的愤怒。
刘叟是个极其严肃的老者,见状气得双手发抖,怒吼道:“使人弑父的邪祟妖物!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我今日便要去把安氏妖妇的祭坛捣了!”说着,他三个儿子便跟着他一起往外走。
苏老汉哎呀一声,回头又看王老汉的尸身,说:“老刘,老王这还……还未裹敛……”
刘叟怒道:“裹敛自有他老妇亲女,你胯下还有二两肉,随老夫去砸了安氏妖妇的老巢!你莫不是怕了那妖妇吧?皇皇青天,昭昭白日,老夫就不信,她还能把我等一齐杀了?!”
不等苏老汉应答,在场邻里青壮都应和了起来:“对,对,捣了那仙姑石!”
群情激奋之下,也没人再理会苏老汉。苏老汉两个儿子都不好意思,拉扯着苏老汉递眼色,苏老汉只好答应:“我随你去。随你去吧!”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上了街,引来无数街坊侧目询问。
这群人一边走,一边向前来打听消息的街坊诉说王家的惨案,认为整件事是由安仙姑主使,“安氏妖妇”安排王姑娘回家“弑父”复仇,也是“安氏妖妇”安排王姑娘从家中神秘消失。
在安仙姑的神秘传说威胁之下,杏城男子对妻子、女儿的态度都好了不少,不敢肆意欺凌。只怕妻女偷偷跑去给仙姑石上香,闹得自己莫名其妙死于非命。毫不夸张地说,杏城男子苦安仙姑久矣。
王老汉死状之惨,触动了所有男人的底线。
恰好有大股队伍要去河边捣毁仙姑石,沿街住户的男主人都气势汹汹地加入了进来,更有不少男人故意砸毁了妻子的香篮黄纸,当街殴打妻子,怒吼道:“你还要去拜什么安仙姑?宽纵女儿弑杀亲父,难道不是邪神妖孽?我便该将你这刁妇处死!”
打得妇人跪地求饶,这男人方才得意洋洋地操起扁担,撵着大队伍奔去:“贤兄,弟亦往!”
相比起男人们的群情激昂,沿街妇孺皆满眼惶惶。也有妇人出头,招呼同伴去仙姑石保护烧拜之处,可惜应者寥寥,还有不少出来劝说浇冷水的:“咱们妇道人家哪里强得过男人大丈夫?仙姑在天有灵自然会保护祭地。就算真的被捣毁了……仙姑在,一切都在,何必去鸡蛋碰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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