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就是住在她家隔壁的隔房叔父带着儿子出来,她本以为是来救她,又想既然救她,为何来的不是婶娘、弟妹,反而是叔父、兄弟呢?便大声呼救,想要惊动周围的邻居。”
“可惜附近住的都是夫族亲戚,没人‘听’见她的呼喊。”
“她隔壁的叔父用石头砸了她的脑袋,活活将她砸死,想要推到刁二虎身上。”
“哪晓得刁二虎用门板拖着桑氏出门,来不及找到大夫,桑氏先断气了。刁二虎气不过,要找冯淑娘赔命,远远地听说冯淑娘被打死了,他也不敢靠近看冯淑娘的死状,只道真是被他打死的。为了洗清自己杀人的罪名,刁二虎更要去衙门讨回公道,他先告冯淑娘是人贩子拐带妻子、妻妹,自承是为了追回妻子才失手杀了人。”
有了招魂问鬼的程序,案情基本上没有搞不清楚的地方。
冯淑娘指证夫家隔房叔父和堂兄弟杀了自己,桑氏则指认是丈夫打死了自己。
“现在冯淑娘的夫族都指认她是拐卖妇孺的人贩子,刁二虎也一口指认她是要卖了妻子、妻妹,照着金寡妇的供词来看,她也确实对贩人之事不知情……县尊大人说,这案子报上去,州府、郡府再到龙城刑部,官司是有得打了。”伏传收拾好毛巾热水,又转身给谢青鹤倒茶。
谢青鹤坐下将茶碗放在手里,也不着急喝,问道:“杏城令怎么判?”
“他是把冯淑娘的叔父、兄弟,刁二虎都判了监候。就这还有人议论判决不公,说刁二虎的老婆大着肚子还敢私奔,打死也不冤枉,何况,刁二虎也不是故意打死她,拉扯她回家时不小心殴伤,她自己怀胎不慎才闹得一尸两命……”伏传说得直摇头。
堂审是在公堂,百姓都可以在外边围观。同情刁二虎的百姓并不少。
在大多数人看来,桑氏不安于室,死不足惜。冯淑娘拐带妇女,更是死不足惜。
杏城令的判决还要交到州府、郡府、刑部几层审议,并不是说杏城令判了死刑,这几个犯人就一定会死。冯淑娘所做的事让她成了过街老鼠,不管别人用什么理由杀害了她,打死过街老鼠都是大快人心的事情——就会让那些手中握有权力的人忍不住为打死她的杀人犯找理由减刑。
杏城令如此判决也是在和“公序良俗”开战,伏传才会说不忍叫他一个七品小官出头。
谢青鹤拿起他写的信看了一眼,从随身空间里取出一本亲自抄写的《道德》,放在信纸上:“信就不必写了。明天去把杏城令的判词抄一份,跟书一起交给顾苹襄。让他转交李南风。”
众人皆知伏传随侍在谢青鹤身边,他若是给李南风写信,必然征求过谢青鹤的同意。
伏传写信与谢青鹤写信,得到的效果其实是一样的。但是,谢青鹤轻易不会给李南风只言片语。这就导致如果谢青鹤亲自出面授意,那就代表事情很严重——掌门真人非常重视。
伏传写信去请托,那就是请用心办理。
谢青鹤亲自关切,意思就是:办不好必要倒霉。
伏传将那本《道德》收好,突然觉得不对,忍不住又拿出来看了一眼,说:“大师兄,这是你以前抄给我练字用的。”这是我的书!你从我的随身空间里摸东西!
谢青鹤才低头喝了口茶,哄道:“得闲再给你抄一本,好好写一本。”
伏传这才肯把书收好,问道:“咱们晚上吃什么啊?这么晚打搅人家也不好意思,要么咱们出去逛逛?这么冷天也不知道有没有夜市。酒楼总归是有的。”他把阿寿拎起来,擦了擦爪子上的墨汁,“大师兄怎么把它拎回来了?云朝哥哥还是住客栈么?”
谢青鹤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起身准备出门:“路过一家酒楼闻着挺香,试试菜去。”
“还得带着她。”伏传拿了个小抱被把阿寿包起来,“也不知道安安会不会跟着傅师姐一起来杏城。到时候就把阿寿给她养着。”
谢青鹤摇头道:“这东西究竟是什么心性尚且说不好。胡钟钟和落魄的高生纠缠一处,我今日又见了一只狐妖,是和一个命途多舛的小姑娘纠葛在一处。我才吞魔不久,妖族便现世,魔使人堕,鬼亦使人堕,焉知妖不使人堕?安安才刚刚踏入仙途,道基未稳,这东西你要离她远一些。”
伏传好奇地问道:“大师兄今天又遇到狐妖了?”
往日谢青鹤就会跟他说未曾一同经历的见闻了,哪晓得今天谢青鹤只是嗯了一声。
伏传觉得奇怪。但是,谢青鹤不说,他从来不会追问。
两人挨着在夜里走了几条街,时明时暗,到了谢青鹤指点的酒楼,有帮闲侍应着上楼入座,屋子里各处烧着锅子炭盆,到处都是食物和伎人的胭脂香气,温暖如春。听帮闲要了几样杏城名菜,隔壁桌就有市妓应酬唱曲,咿咿呀呀好不热闹。
衙门的判决没那么快传遍全城,事实上,不管是冯淑娘还是刁二虎,都不是什么风云人物。
酒楼里议论的话题仍旧是安仙姑,以及昨天顾苹襄在仙姑石公布的各个“真相”故事。
几乎每一桌与朋友喝酒吃肉的男人都在讨论这轰动全城的大事,有人在说这案子那案子,有人在说安家的下场,也有人在炫耀自己终于昂首挺胸做了伟丈夫:“我家那母老虎今天温柔得很,我说要出来喝酒狎妓,她问我银子够不够花用!娘的,晚上老子要早点回去,叫她给老子端洗脚水!再把她身边那个嫩得出水的小丫鬟……哈哈哈!再做一回新郎官!”
伏传埋头吃店小二送来的凉菜,突然吐出一颗花椒,啪地放下筷子:“真难吃。”
菜,不难吃。
小人得志的嘴脸,委实难看。
——可人家跟好友讨论家事,你再看不惯,又能怎么办?
“不痛快?”谢青鹤问。
伏传乖乖地把筷子重新捡起来,低头认错:“我总是襟量不够,独自生气。”
“要我就不独自生气。平白气死了自己,又有何益?”谢青鹤指尖一滑,就有一瓶没贴着标签的粉剂从随身空间里拿了出来。
他示意伏传:“凭你的身手,喂他吃下去也不株连旁人,应该没问题?”
伏传绝没有想到大师兄居然会这么干。
他尚且不知道药瓶里是什么东西,打开瓶塞闻了一下,脸都绿了,连忙拿开。
完蛋了!
就这么轻嗅了一小口,小伏传半个月都要站不起来!
谢青鹤见他脸色发青,低笑道:“有解药。”
伏传尴尬的脸色方才恢复正常,又悄悄指了那人一下,再次和大师兄确认:“可以喂啊?”这是给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直接下药啊?这么一瓶子下去,那人这辈子都别想当新郎官了。
谢青鹤淡淡地说:“有儿子了。”不算断子绝孙。
伏传还是觉得这件事非常的不可思议。大师兄这么光风霁月、光明正大、端方威严……的人,怎么会和凡人一般见识?怎么会对凡人下药?还做得这么理直气壮。
“去不去?”谢青鹤问。
伏传拿起药瓶,若无其事地往说话那桌逛了过去,没多久又回来了。
当着大师兄的面做坏事,不,是与大师兄合谋做坏事,做的还是完全不符合寒江剑派教养、肆意欺凌凡人的坏事,伏传有一种说不出的刺激。恰好帮闲去隔壁买来的菜也端了回来,就让帮闲服侍着开开心心地吃了一顿饭,趁着夜色溜达回家。
“大师兄。”伏传喝了两杯酒,脸颊微红,挽着谢青鹤的胳膊,“我想明白了。”
谢青鹤一只手提着灯,还抱着抱被里裹着的阿寿,问道:“想明白什么了?”
“那个狂夫。他说,他要回去当新郎官。这是因为安仙姑没了,他老婆不得不讨好他,他才敢去拉扯老婆的丫鬟。也就是说,他老婆不愿意,他老婆的丫鬟也不愿意。”
“我初时以为,大师兄这么做,对凡人下药,是欺负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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