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管齐下啊。”皇帝看完了卷宗,也禁不住叹了口气,略觉难办。
自古皇权不下乡,乡民就是弱肉强食的状态,谁拳头大谁说了算。大师兄的态度很明确,既然皇权管不着底层,他就打算给底层的弱肉戴尖刺了。
叫柳长安亲自来递话,这是一层意思。宗门法旨,你敢不敢抗令?
又叫龙鳞卫送了杏城令审决王氏女弑父案的卷宗,就是不允许拖泥带水暧昧处置——这事要朝廷公议,必须朝廷来处建玄女庙的银子。皇帝开私库内帑,发中旨建庙,那都不行!必须过明路。
柳长安是给李南风递话,杏城令与顾苹襄则是给周朝天子递话。
李南风见皇帝长眉轻蹙,以为他在头疼这事不好办。哪晓得皇帝将手指扣在卷宗上,说:“从前遇见欺虐下民的昏官污吏,他拔剑就杀,杀了就走。如今也还算给我几分面子,都照着律法来办。”
“小师弟也很不懂事。既然就在他身边服侍,怎么敢叫他的名讳上了卷子?他日遍传阁部,这人那人都敢直呼名讳,岂不荒唐。”说着,皇帝竟然把杏城令提来的卷宗和顾苹襄送来的文函,尽数丢进火盆烧了个精光。
李南风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能端起面前的杏仁茶,茫然地啜了一口。
皇帝见卷宗彻底烧没了,方才滑动自己的轮椅,转而吩咐李南风:“你待会儿就给河西那边龙鳞卫去信,叫他们重新整饬一份文书,谢真人尊讳绝不许见诸于翰墨。”
“这事重点是这个吗?”李南风彻底无语了,“大师兄要建玄女庙,他是要入世。”
“入世不好么?”皇帝反问。
他俩都是寒江剑派与谢青鹤年龄最接近的内门弟子,谢青鹤做掌门弟子的时候,他俩都在外门执掌庶务,直接向谢青鹤负责。谢青鹤是什么想法,对世事是什么态度,旁人或许碍于谢青鹤对上官时宜的尊敬暧昧不清,他俩是最明白不过的。
“大师兄修的是人间道。他要入世修行,我岂能断他前程?”皇帝说。
这句话说得甚是绝情。
不是对谢青鹤绝情,而是对天下苍生绝情。
他在伏蔚的皮囊里待了八、九年之久,一直尽心竭力抚民治世,却从来不是因为他牵挂天下。
只是因为谢青鹤命他治世赎罪,他才兢兢业业地当这个皇帝。他既不热爱天下,也不怜悯众生,让四海平稳是他所受的刑罚,使百姓安康则是他讨好大师兄的唯一手段。
如今谢青鹤要入世修行,他自然要把治理得井井有条的天下当作牺牲,任凭大师兄取用。
“何况。”皇帝看着自己无法动弹的腿,“我今生不得再拜山门,他想必也不会轻赴龙城。”
“世內世外,若有牵扯。一来一往的时机多了,说不得哪一日出了些必须面谈的事端,他……还能来见一见我。”皇帝满眼落寞,“南风师弟,我太久没见他了。连梦里都见不着。”
李南风想起那日在山中所见,大师兄与小师弟隐隐的亲密,总觉得颇不寻常。
然而,这事情没有确切的消息,他也不敢随便告知二师兄。
“陛下,往事不可追。”李南风提醒了一句。
皇帝闻言哑然失笑,捶了捶自己毫无知觉的腿,说:“朕自然知道。今时今日,又残又老,与他早已不堪匹配。他是云天之上的鹤影,我是浊世腐朽的污泥……我就是,想再见见他。”
“见一见而已。”皇帝轻声说。
第324章
傅豆蔻抵达杏城之后,很快就在街头觅地义诊,开始打玄女庙的招牌。
她只带着安安在身边打下手,伏传倒是想去帮帮忙,一来杏城令不肯放人,二来傅豆蔻也不让他靠近。这年月底层百姓中男女大防倒也不怎么森严,可玄女庙既然要取代安仙姑在杏城百姓心中的位置,就不好弄得男女杂处、不清不楚。否则,哪有好人家的女儿肯轻易登门?
傅豆蔻今年也不到三十岁,披上道袍簪上莲冠,再是风度高华,光看年纪也不是特别使人信服。
她带着安安在街头义诊,正经去看病的没几个,瞧着她与安安颜色出众,想去调戏一二的地痞流氓倒是招了不少。
傅豆蔻面上不生气,手下不留情,但凡口舌调戏的坏东西,拿起拂尘就是一顿敲。
若是胆敢动手动脚,更是正中下怀。现场打折胳膊腿,现场接骨上夹板,接好了骨头就拿绳子把人拴在桌脚,养不好伤不许跑——简直是个展示医术的活招牌。
安安不禁问道:“师父,咱们往这儿拴好几个色狼,再没有女孩子敢来看病了。”
傅豆蔻反问:“咱们是为着看病来的么?”
安安才恍然大悟。
看病本来也不是重点,重点不是为了向杏城百姓展示玄女庙的本事吗?
到时候整个杏城百姓都知道,玄女庙的傅仙姑巨能打,八尺高的大汉她能一个打二十个,妇人娘家夫家的男丁加起来都不够她一个人打的,你还怕什么啊?有事就去找她做主!
当初安仙姑一战成名,也不是因为她多能给家里祈福祛灾,而是因为她“杀”了夫家满门。
被傅豆蔻拴在桌脚的倒霉流氓都惦记着天黑之后偷跑,毕竟这两个女道士也不能天天蹲在街上不睡觉吧?哪晓得天黑之后,傅豆蔻是带着安安回家去了,两个黑着脸的龙鳞卫士兵来接班了。
这俩龙鳞卫带来了雪地帐篷,架起火盆,支上火锅,吃喝聊天熬了一晚上。
几个流氓蹭着龙鳞卫带来的火盆,好歹是囫囵着过了一夜。
待到翌日清晨,傅豆蔻和安安来了,两个龙鳞卫才客气几句,收拾好装备离开。
安安给几个断了手脚的流氓带了早饭,发现昨天还很嚣张的流氓们全都乖了许多,不禁讥笑道:“我师父一根手指就能打死你们,你们手脚都断了,也并不敬畏于她。两位龙鳞卫的军爷来看了你们一宿,也不曾把你们如何,你们就怂成这样了?”
“自来民不与官斗。”断腿流氓嘀咕一句,“早知道女神仙是官身,谁又敢来掀你们的盘子?”
“安安,少于他们说话。仔细脏了嘴。”傅豆蔻吩咐。
这一日仍旧没人登门求医,悄悄来围观的百姓倒是不少。毕竟傅豆蔻装备齐全,莲冠道袍一派世外风度,安安更是姿色绝世,好看得像是仙女下凡。有不明真相地群众跑来询问:“你们可是来卖艺的么?怎么也不动一动呢?”
安安便笑眯眯地解释:“我与师父初来杏城,便在街头义诊。是给人看病的,不卖艺呢。”
有人质疑她俩的身份医术,傅豆蔻不搭理,安安也只是微笑:“老人家问诊求医便请坐,其余事宜倒不好过分牵扯询问。毕竟也是义诊,爱看不看的吧,谁又求着谁呢?”
昨天来闹事的是地痞流氓,今天出场的就是闻风而至的二代纨绔了,带着豪奴家丁围了上来,一眼看见安安就两眼放光,再看傅豆蔻更是口涎千丈,面上倒是装得文雅,腆着脸上前问道:“这位仙姑师从何门何脉,是哪一道的高人?家慈平生最是崇道慕化,正想请有道高士门内说话,万不想今日就在此撞见了仙姑……”
安安客气地说:“好叫公子知晓,家师坐街义诊,不收分文。恐防坏了本地医馆药铺的营生,只收治贫、弱、绝症,其余病人是不医的。看公子衣着打扮,想来家资殷实,患的又是信口胡诌的小毛病,尚且称不上绝症,请恕家师不能收治,还请转身便走,以免挨揍。”
那纨绔原本笑眯眯地听着,还想跟安安软磨硬泡几句,哪晓得安安的话越说越不对,从“信口胡诌”开始就毫不客气了,再听到“以免挨揍”四个字,纨绔与带来的几个健壮豪奴对视一眼,相顾大笑:“她说‘以免挨揍’?她说要揍我?”
说着,他又用色眯眯眼神,盯着安安胸前身下露骨打量,说:“你就有些花拳绣腿,亮出来给爷们儿瞧瞧?是不是真的那么厉害呀?哥哥我是真的很想与你打一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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