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不知道你是从哪儿得来的消息……”季行觉唔了声,“五月底帝都很热,你也知道,我每年夏天都会生一场重感冒,医疗舱对这种症状是无解的,十天半月才能好。”
戚情眼底的神色微微一动。
“至于没有请假,那当然是因为请假会扣工资,在家办公和在学校办公都差不多,我一直有和实验室进行数据反馈,你要是怀疑,可以去查记录。”季行觉眨眨眼,玩笑道,“我明明生着重病还在坚持工作,元帅大人却冤枉我,下次的资金是不是该再上调些了?”
戚情不置一词,带着审视,分析他的每一个表情和动作。
这个房间是季行觉所熟悉的,但那时候,戚情不会这样充满怀疑地望着自己。
不知道过了多久,戚情撇开视线,越过他从衣柜里拿出件浴袍,话音淡淡的:“听说C9的实验效果不够理想,等你什么时候研制出了与真人无异、却比真人更为忠诚的间谍仿生人再说吧。”
话毕,他大步走进了浴室。
季行觉长长地松了口气。
看来戚情只是胡乱猜测一下而已。
他扯扯衣领,靠着衣柜平复了会儿,溜达到浴室门口,隔着门懒洋洋地问:“元帅大人看了项目计划?”
浴室里传来哗哗的水声,戚情却依旧听见了他的声音,低沉的嗓音隔着门传出,有些缥缈:“嗯。”
“感觉怎么样?”
“不怎么样。”
“哦?”
这个项目表面上是开发研究新型智能仿生人,在市场上售卖,实际上是在研制间谍仿生人。
虽然能派出去的间谍,都是被帝国主义洗脑得彻底的,但人就是人,人的见识会有增加,阅历会有丰富,认知也会有改变,连最坚固的矿物都会风化,相信人性是件风险极大的事。
人不能像机器一样永远忠诚。
“仿生人再怎么像人也不是人。”戚情的嗓音冷冷淡淡,“他们无法理解人类的思维,也永远无法替代人。”
季行觉嘴角的笑意一滞。
“长得再像人,内里也还是堆机械骨骼。”戚情补充。
戚情说得很对,客观而现实。
科幻小说电影里,机械进化出智能的可能性,实际约等于零。
季行觉叹了口气:“元帅大人,你在我这个项目负责人面前这么说……”
哗哗的水声忽然一停,窸窣一阵,浴室门被推开,头顶罩来片阴影。
迎面扑来的不是湿润的水雾,戚情身上的气息格外冰凉,被水洗得清晰而冷峻的眉目出现在眼底,浴袍拉得严实:“这么说怎么了?”
季行觉停顿了片刻:“……也挺好的,兼听则明。”
戚情意味不明地冲他微微一笑。
季行觉开始后悔过来叭叭了。
要是刚才直接躺到床上装睡,应该能避免更多尴尬。
他溜达到床边坐下,瞅着戚情站在自动烘干机前烘干头发。
戚情少年时娇生惯养,洗完澡丢条毛巾给他,悠哉地坐在他面前,刷着游戏,享受人工服务。
相当大少爷做派,每天少不了挨公爵和夫人的骂。
从这个角度看去,较之少年时,戚情的五官变得更为英俊深刻,轮廓线条冷而硬,像一把出鞘的利刃。
一别七载,以前认识戚情的人都纷纷表示他“变得很陌生,像是另外一个人”。
但出乎意料的,季行觉不觉得陌生。
烘干机微不可查的噪音停下了。
看着戚情一步步走过来,压迫感逼近,季行觉连忙兔子似的窜上床,缩到被子里,只露出一双眼睛,眨了眨:“元帅大人,我可以提个请求吗?”
戚情掀开被子,瞥去一眼。
“你把我打晕吧。”季行觉诚恳地道,“不然我可能会一整晚都睡不着,明天还得回基地开会。”
戚情:“……”
屋内的灯光刷地暗下来,郁瞳忘了换窗帘,轻薄的窗纱外,天色幽微,大雪稍霁。
戚情躺下来,懒得搭理他:“闭眼睡觉,少胡思乱想。”
好吧。
季行觉略感遗憾,他还以为戚情会果断下手。
房间里静悄悄的,听觉在昏暗的环境里格外敏锐,连另一侧的轻微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穿窗而行的月色映亮了熟悉的天花板,空气里浮动着相同的沐浴液气息,被体温蒸发飘散,弥漫鼻尖,暖融融的。
季行觉在被子里蹭了蹭,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元帅大人?”
隔了半晌,戚情才应了声“嗯”。
“你在调查我吗?”季行觉望着天花板,默默数着吊灯上微微晃动的水晶,含笑问,“或者说,从你回到安卡拉星那天起,就一直在盯着我了?”
戚情睁开眼,无声地扭过头。
朦胧的月辉洒落在那一侧,勾勒出身旁人秀致的侧容线条,这是个熟悉的角度,他和以前一样,从饱满的额头,看到尖俏的下颌,才不冷不热开口:“是又如何?”
“唔,我只是觉得,这似乎和你找一个值得信任的人来结婚的初衷有冲突?”
戚情静默了几秒,硬邦邦地道:“我只是说你无害。”
“好的,无害,”季行觉从容改口,翻了个身,面向戚情,“但你都怀疑我了,我就不算无害了吧?”
“为什么不算?”戚情反问。
“把问题抛回来可不是一个好的回答。”季行觉稍有感慨,“你果然变了很多。”
这句话似乎让戚情有点不愉快,半晌也没得到答复。
本来预感会失眠,没想到说了几句话,困意就涌了上来。
季行觉挣扎了几下,还是放过了自己,阖上眼皮,任由那缕困意缠上飘忽的意识,带着自己坠入梦乡。
半睡半醒的时候,他听到戚情低而沉冷的声音:“所以,我要看住你,季行觉。”
看住干什么?又不会跑。
季行觉蒙蒙地想着,意识彻底断线,呼吸变得平缓绵长。
这一觉睡得出奇的安稳,梦里既没有下个不停的小雨,也没有绵延的火光和大片大片火红的花卉,季行觉难得休息好了一次,醒来骨头酥软,打着呵欠睁开眼,发现窗户被临时封住了,遮挡了窗外的天光。
什么时候弄的?
这一觉睡得过于甜美,他还有点发蒙,一边思索着,身体不经大脑指挥,先一步翻身下床,像做过无数次那样,踩着拖鞋径直离开了这个房间,准备去推对面的门。
接下来要做什么来着?
他迷糊着想,对了,要先回房间,洗漱换好衣服,然后把赖床的戚情叫起来。
说起来,戚情呢?
他回头看了眼,身后的房间里空荡荡的,大床上只有凌乱的被子,没有戚情。
季行觉猝然醒神。
没想到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他居然还保持着这个习惯。
真是可怕。
“你在干什么?”
走廊里传来沉稳的脚步声,季行觉侧过头,已经做完早间训练的戚情走过来,看了眼他差点推开的房门,眼神幽邃如深泉:“想进去看看?”
季行觉指尖一缩,失笑摇头:“我好像梦游了。”
时间还早,季行觉收拾好自己,下了楼挽起袖子,主动表示:“我去做早餐吧。”
戚情顿时脸色刷变,一把摁住他,将他往厨房外一推,砰地关门落锁。
季行觉愕然地站在门外,张了张嘴,在这无言的行动中,感受到了极强的羞辱。
他难得对戚情产生了不满,悻悻地走到餐桌前坐下,等了会儿,郁瞳也从楼上下来了,观察了他两眼:“小季怎么了?是不是小宝惹你不高兴了?”
夫人虽然健忘,但对情绪的捕捉力真是敏锐到可怕。
季行觉调整了下表情,微笑:“没有。”
厨房门重新打开,一缕香气溢散而出,见戚情端着盘子走出来,郁瞳被转移了注意力,笑逐颜开:“小宝还会做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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