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博玫瑰(133)

　　这是他今天第二遍说这句话，虽然对周遭的感知极为微弱，但Rosie知道，他们面临着前所未有的危机，以至于根本无从解决。派珀用战术目镜看了一眼就通知他们撤退，邓槐灵则放弃了战斗，连唐刀都没有拔出，只为了带他脱离险境，这两人的态度已很能说明问题。

　　狂热的追猎已然开始，Rosie不想刻意回避死亡的可能。在死去之前，他想让邓槐灵一遍又一遍地听到那个肯定的答案，他想告诉邓槐灵，自己真的学会了爱人。

　　“这话还是留着出去说吧。”邓槐灵看穿了他的念头，“假如你打算表白完就死在这里，还让我给你守一辈子活寡吗？”

　　Rosie被逗笑了，浅浅地扬了扬唇，搂住邓槐灵的脖颈：“对不起，邓先生。我应该相信你能带我出去的。”

　　他的视力大幅减退，看不见对方眼中炼狱般的景象，只觉得既然邓槐灵还有心思开玩笑，情势大概没那么危急。他看不到的是神明居湮没在烈焰中，数十辆蛛形坦克和数百个新型仿生人在居民区肆意毁坏着，偶尔碰到没来得及逃出屋外的人类，战斗仿生人会快速补上一枪，蜘蛛大摇大摆地踏过去，锐利的足尖串满血淋淋的人类尸体。

　　但邓槐灵还是很平静地说：“这才像句话。”

　　前去阻拦蜘蛛群的派珀不见踪影，原定的拖延二十分钟断无可能，战斗仿生人已经越过了靠近入口的半区，再过五分钟就能抵达备用电梯。蛛形坦克被房屋阻挡，会稍慢一些，却也在顷刻之间就能追上。

　　五分钟内，如果邓槐灵不能搭上去往地面的升降梯，他和Rosie便将面临灭顶之灾。

　　他背着Rosie，穿过那些繁杂的小径，转眼进入了神明居纵深地带。这里更靠近备用电梯，逃窜中的居民比比皆是，母亲边赶路边安慰着身边的孩子，教徒拖着大而沉的皮箱，为是否离开争吵的一家三口，甚至还有年近耄耋的老人，街道上一片狼藉，满是火光。

　　邓槐灵没有停留，也没有去帮任何人，一队战斗型仿生人紧咬在他身后，逼他不得不摘下了Rosie指间的戒指，操纵着两枚黑戒展开风障。

　　他对这项技术的运用登峰造极，空气中充斥着彼此交织的风刃，试图靠近他的仿生人总会撞上锋利的刃尖，被割成无数小片，碎片星星点点地散入虚空。

　　这样做能确保不被战斗型仿生人近身，面对坚硬的蛛形坦克却仍然无效。仅剩的办法是不被坦克追上，但由于使用黑戒，邓槐灵的脑力与体力都在极速下滑，离他们最近的蜘蛛赶了上来，钢铁尖利的摩擦声令人生寒。

　　那只蜘蛛腿上的钢刺浸满了鲜血，对于单个难民，它不屑于用枪炮解决，而是将节肢活生生地刺进人体，这是写在程序里的、更节省资源的做法。不过它似乎察觉到邓槐灵并非省油的灯，八只红眼诡异地转动一下，并列机枪开启，子弹狂乱地倾泻过来。

　　邓槐灵的行动路线忽然一折，转入了另一条小径以躲避攻击。他来得不巧，这条路上有更多撤离中的居民，一个少年熟悉的声音传来：

　　“不要乱！别惦记你那点破东西了，现在立刻去备用电——啊，sensei你没事吧？”

　　奇佑持枪站在人群最末，欣喜地回过头来，望着邓槐灵背上的Rosie。然而他的眼神很快被恐惧代替，见鬼一般紧紧盯着不远处的蛛形坦克——他从没见过这种小山似的怪物，它举起几条腿放在屋顶，轻而易举地压塌了垃圾建成的房屋。

　　“这是……什么……”

　　他惊恐地喃喃道，被邓槐灵一把抓住了手臂，拽着往前狂奔。风障为他们精准地挡住了一轮轮炮火，却不能阻逆坦克前进的步伐。

　　“sensei他怎么了？”街道在沉重的踩踏中碎裂，房屋像泡沫一样化为乌有，奇佑转过脸大喊，“背着人前进太慢，这样下去我们都会被它追上的！”

　　“你想让我把Rosie丢下吗，小鬼？”邓槐灵冷漠地说，全然忽略自己只比对方大几岁的事实，“再说一句，我就把你扔过去喂蜘蛛。”

　　“我就是这么想的，请让我喂蜘蛛吧。”奇佑笑了笑，突然站定。他在原地喘了两口气，回身面对着巨大的蛛形坦克，缓缓抬起了洛希给他的那把枪。

　　“我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他闭上眼睛，再睁开时里面的恐慌消失了，唯有释然的笑容，“有时候清高叛逆，惹那些大人讨厌，只好躲在角落。打游戏的日子里，我做过很多梦，走出神明居、直面强大的怪物、拯救世界；后来我遇见sensei，发现他才是与怪物搏斗的勇者，而我是被拯救的村民。”

　　“可是谁说，村民不可以帮勇者一个忙呢？把我杀死也需要时间，这点时间，足够你们逃出很远了吧？”

　　奇佑一边开枪，一边自语着朝蛛形坦克走去，子弹撞击在装甲上便弹开了，没有造成任何伤害。世界此刻在他眼中成为了一场游戏，他不再是旁观者，也不是只会尖叫着逃亡的小人物；他举起了武器，像游戏的主角一般守护着他珍视的人，即使微渺弱小，即使是个只有一把手枪的——0级勇者。

　　邓槐灵停下来，蹙眉低声骂了一句：“操。”他惯于判断局面，当然清楚现在最佳的选择是带着Rosie逃跑，奇佑为他们创造了良机，白白浪费只能让局势急转直下。

　　但是他没有就此离开，而是将Rosie放下，让对方靠在了墙角，这里没有新型仿生人的踪迹，相对安全。接着他抽出唐刀，刀锋如同蹿出水面的银鱼，朝蛛形坦克袭去：“小鬼，让开！”

　　洛希解决过一架坦克，那时邓槐灵也看在眼里，前后最多不过三十秒钟。后来他反复揣摩过对方的刀术，得出的结论是洛希并未使用技巧，那人无论用什么武器都很少讲究章法，全凭着过人的速度和力量一招制敌。

　　邓槐灵不确定自己的速度是否和对方在同一层面上，然而他已经知道了蛛形坦克的弱点。他凝眸注视着蜘蛛的行为，敏锐地捕捉到那八只眼睛的移动轨迹，刀尖倏地挑起。

　　然后，一跃而上！

　　锋芒汇聚着冷意，电光般向蜘蛛眼睛劈斩。一切发生在半次呼吸中，邓槐灵没有时间根据蛛形坦克的动势做出调整，细微犹豫都会使刀的位置产生偏差，他只能不假思索地完成极致的一刀，期待这一刀能够命中。

　　刀刃与钢铁紧密相触，火光溅了起来，利响刮擦着耳膜。邓槐灵并未感受到破开重重障碍、直击薄弱处的手感，锋刃偏了过去，没有斩中。

　　下一秒，他被坦克甩回地面，浑身上下撞得生疼。邓槐灵快速翻滚爬起，把刀收回鞘中，余光却瞥见蛛形坦克毫发未损，似乎是思考了片刻，并没选择状态正好的他，而是朝不具备还手之力的Rosie和奇佑爬去。

　　——不要。

　　邓槐灵瞳孔骤缩，仿佛被死神捏住了心脏。源源不断的恐惧在刹那充满心房，又被他咬牙遏制住，拼命往那个方向飞奔。

　　蛛形坦克爬到Rosie与奇佑正前方，高高举起了两只锐利的长足。奇佑意识到危险来临，刚想跑过去拉Rosie，可是蛛形坦克轻轻动了动节肢，他背后的墙体便倒塌了，奇佑猝不及防地被埋了半身。

　　钢铁制成的长足闪烁着寒光，从密密麻麻的钢刺上滴下鲜血，宛如蜘蛛贪婪的丝网。它稍稍一顿，使出全力刺了下来。

　　在尖端即将触到仿生人额头的一瞬，邓槐灵扑过来抱住了Rosie，两人摔到旁边，钢刺擦着背后掠了过去——

　　另一边，奇佑则发出了肝胆俱裂的惨叫。蜘蛛的节肢洞穿了他的腹部，他被串起来，伴随蛛形坦克的移动在地面上拖拽，留下猩红血迹。钢刺深深插进他的身体，他不受控制地痉挛了几下，很快便没了声息。

　　“邓先生，”Rosie被死死抱在怀里，声音有点打颤，“刚刚……发生了什么？”

　　“没什么，有人被杀了。”邓槐灵嘶哑地说，“今晚已经发生过上百遍的事。”

　　他说不出口。邓槐灵竟然有些庆幸Rosie看不见了，这样他的仿生人便永远不会知道，在死生一线的时候，他选择了Rosie，等同于亲手杀死了对方最爱的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