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扬起手挥了挥,权当作告别,身形渐渐淡去。
厚重的办公室门外传来枪声,是突然叛变的战斗仿生人与人类警卫动起了手;从高楼往街面上望去,蛛形坦克发出的红光耀眼如潮,伴着震天动地的踏步,仿生人方阵在坦克的掩护下朝政府大楼推进,无人机低空盘旋,如同蚊蚋组成的阵阵烟雾。
一枚炮弹尖啸而来,击中了市政中心顶端的大钟,表盘上立即凹陷了一个冒着青烟的弹坑。在错乱的钟声中,万事万物都颠倒了,塞西娜彻底陷入疯狂和混沌。
*
“真是个不平静的夜晚呢。”杀手侧耳听着手术室外的隆隆声,从无菌布上取了一把手术刀。
无影灯下,沉眠着被全身麻醉的洛希,医生坐在控制终端,让圆柱形的机械操作台缓缓下降,从里面伸出无数金属的手臂,锋利消毒的刀片同时抵住了皮肤表面。
尽管看上去像要将洛希碎尸万段,但这些刀片只是精确地切入了流体皮肤与真正的皮肤之间,宛如撕开一道道薄膜,将它们分离开来。由于流体皮肤受到破坏时会很快愈合,必须极快地从多个点位进行切割,机械臂抬起时,成百上千的碎片缩为了液滴在刃尖滚动,纷纷坠落地面。
皮肤苍白的青年躺在那里,他好像是刚褪去了壳的蝉,失去流体皮肤的伪装后,身上因大大小小战役留下的伤疤暴露出来,几乎没有一片完好的地方。
机械臂切换模式,重新抵在了洛希的腹侧与大腿,读取着每一块肌肉、每一条血管的走向与状态,与陈维发来的改造手术细节相比对。抽离血管中的仿生结构是医生的活,而更加精密的头部与心脏则交给了杀手,他得在不损伤生物组织的情况下,把那些毫米乃至微米级别的电子元件剔除。
杀手一面划开那颗将红血转换为蓝血的心脏,一面倒吸凉气,惊叹于陈维的异想天开与技术高明。生物与机械的美妙结合在这具躯体上体现得淋漓尽致,让他甚至开始后怕,如果陈维没有冒死传来相关数据,自己一定会把事情搞砸的——试想一下数百根颜色各异的炸弹接线缠绕在一起,而他只有盲剪一刀的机会,要是失败了,手术台上的人就会死掉。
在完成心脏的拆解后,他还得硬着头皮开展颅内手术,将记忆中枢与一众微小电极取出来,包括连接视、听、嗅、触觉的种种硬件,人体八大系统彼此对应的控制模组,以及隐藏在后颈的防排异药水滴注管。
洛希在术前三番五次告诫他,把记忆中枢里的数据导出来做成记忆泵,这样日后还有重制Rosie的可能。而当杀手依言拿出了那枚记忆中枢,连上电脑时,才发现里面是空的。
连一个字节的数据也没有输入进去,原因很简单,所有的记忆已经存储在洛希的脑中,没有必要占用额外的空间;当Rosie在思考时,是被电子元件影响的人类大脑在运作,而非指令在计算机里运行。
就算记忆中枢被剥离,洛希也依然拥有着与邓槐灵的完整回忆。
从来没有存在过Rosie,或者说,Rosie就是洛希,杀手决定如此解释。但是,这么唯物主义的话洛希会相信吗?就算他说了,那个唯心的家伙仍旧会觉得他们是不同的灵魂吧?
毕竟,洛希是那样对众多同伴——程文、“术”的士兵们、差一点杀死的派珀——心怀愧疚,又是那样排斥对他人言听计从的样子,他不会承认,这个傀儡般的仿生人就是他自己。
杀手缓缓放下手术刀,揉了揉酸胀的双肩,伸了个懒腰。墙上的时间显示是清晨五点,距离手术伊始已过了七个小时,在他身边,体外循环机正在运转,将流回心脏的血液调节后输回动脉,医生安静地用生物制线缝合着心脏,他们已经完成了绝大部分的工作。
他低下头去,也准备关颅。手术台边一片狼藉,空掉的血浆包叠得很高,被拆下来的零件与导管不计其数,乱糟糟地堆成一座小山,到处是干涸的血液,洛希仿佛一台坏掉的机器,被他们暴力拆洗了一遍,血管里流的血恐怕还充满了药物成分。
“给他注射点纳洛酮,”杀手缝完线,疲惫地摆手道,“醒了之后再来针肾上腺素。怎么快怎么来,我们没有时间了。”
“确定不会出问题么?”医生怀疑地问,“他已经不是仿生人了。”
杀手耸肩:“那也没办法,你听见外面的声音停了吗?我们先前怀疑是Rose在暗中帮忙,她操纵着仿生人军队和政府对抗,既然没有动静,就是已经分出结果了。”
“你认为罗伯特赢了?”
“那是明摆着的事,Rose的弱点很明显,如果我是罗伯特,我就不惜代价毁了数据存储中心,那里存放着的机柜是Rose的全部身家。”杀手打开手术室的门,“我要去开车了,趁政府还没追来,我们得立刻返回二区。”
他说得不假,感应门豁然洞开后,朦胧天光透了过来。隔着大厅的落地窗,他们能看见繁华区如世界毁灭般的景象。道路尽数断裂,连钢筋都暴露出来,就像某种怪物昨晚摧枯拉朽地路过了城市,把周围的建筑物折断、推倒,碾碎成小堆。
路旁是蚂蚁一样侧翻的汽车,着火的前盖冒出黑烟,仿生人的蓝血与人类的红血涂遍了街道,蛛形坦克的残骸无力地倒伏。连市政中心大厦也被拦腰轰断了,不过市长本人还活着,这一点显而易见——在废墟之上,全息影像直播着罗伯特·迪兰安抚民众的演讲。
经历昨夜的战争后,他们所在的建筑物没有受到一点袭击,安然立在城市中央,真是一个奇迹。守护他们的仿生人和坦克在楼下堆尸成山,沙袋一般填满了街区,在满目疮痍中,杀手几乎能看见那双海蓝的眸子冲他们眨了眨,长发好像一瀑的流金。
“天亮了啊。”杀手梦呓地说,脸上浮现了迷离的微笑。
一切都要重新开始了。
*
邓槐灵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冗长到他以为在梦里就过完了一生。
梦中有人俯下身来吻着他的头发,轻声喊着“邓先生”,指尖缓慢地抚摸他的脸,像是想记住他眉眼的所有细节。他想要睁眼,却总是被洁白的光亮晃晕,听见那人在耳边诉说着什么,又辨不太清。
那双手、那个声音极为温暖,宛如春风荡涤着周身,含情脉脉地要将他融化。他知道那是谁,艰难动着手指试图够到对方,然而无济于事。到后来对方的气息远离了他,世界回归冰冷,他才倏地睁开眼睛,从沙发上撑起身来:
“Rosie——”
回应他的是玻璃碎裂的声音,残片落了一地,高空的风掠进室内,落地窗前的人影肩背挺拔,转过身望了过来。
洛希一袭雪白军装,长发凌厉地束起,注视他的神情带着微微不解。黑戒已经被戴在了食指上,真正的叛军领袖就这么看着他,仿佛从来不认识他似的。
“虽然很抱歉,不过你找错人了,邓槐灵。”洛希淡淡道,“我不是你的小仿生人,他已经死了——心甘情愿地,为我的新生付出了代价。”
第111章 落地窗,05:58 am
邓槐灵怔了一下,他没有听见熟悉的“邓先生”,那人冷冷地叫了他的全名。在高楼间肆虐的狂风中,洛希逆光站着,宛如十年前血色圣诞的场景重现,尽管如今的情况已完全不同,可是四面八方涌来的风让邓槐灵有种错觉,好像他还是当年那个软弱无力的孩子。
“别过来,”他想向洛希踏出一步,却被对方制止了,身边的空气被压缩至极限,薄而利的风刃抵上他的脖子。洛希弯了弯眼睛,带着一个浅到快要消失的笑容说,“手术已经做完了,即使跟着我去二区,也不可能再找到你的仿生人。是我亲手杀了Rosie。”
邓槐灵停在原地。他可以用黑戒解除风刃这道障碍,但毫无疑问,更加严重的隔阂正在两人之间蔓延,不是朝对方走几步就能够解决的。
他不明白洛希究竟在想什么:“我不在乎你到底是谁,人类也好,仿生人也罢,都是你自己的选择。如果你下定决心摆脱仿生人的身份,我不会再称呼Rosie这个名字,刚才那样叫你只是随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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