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他是这样虚伪而自私,既希望划清界限,不至于牵连到对方,又在邓槐灵真正离开的时刻不肯松手。洛希惶恐地盯着手帕上的血,不明白是什么改变了自己,二十三年来,他一直是个洒脱的人。
不过,刚才他一气之下扔掉戒指,还算是执行了原本的计划。邓槐灵目睹了这一幕,应该已经彻底死心,不会再在他身上花费半点心思,这是唯一值得庆幸的结果。
洛希平复了心绪,抬起头环顾四周,被惊动的人们已恢复如初,继续聊天说笑。靠墙的那一面,邓槐灵不见了,仅剩苏晴独自坐在沙发上饮酒,偶尔扬眸向这里望来,明显对他产生了好奇。
他愣了片刻,理智回来后,便想起帕里萨说过的那句话。苏晴是八十年前塞西娜的密友,也就是幻海系统里虚拟的人物,即使现实还活着,该有一百多岁了。邓槐灵没有理由对她产生兴趣,同她交谈也是为了套出线索。
一百多岁……洛希想到这个年龄时,先是因为不切实际的割裂感笑了笑,无论主城区还是二区,非权贵阶层的平均寿命不超过60岁,二区则更糟糕一些,只有40岁;但随即他记起了一个人,脸上的笑容忽然消失,后知后觉的惊异像一阵风暴席卷过心头。
“因为它们是我替一位故友打造的结婚贺礼……”
“我那位朋友,你们都认识的……”
洛希无法置信地打量着苏晴,那股平静优雅的气质,那双充满灵气的眼睛,眉目间依稀与他见过的年老妇人有些相似——苏晴就是给Rosie制作耳钉的那位店主,她是当年塞西娜的好友,并且一直活到了他们所在的时代!
同样,他和邓槐灵的黑戒也是由她亲手打造的,送给塞西娜的结婚贺礼。这么说来,邓槐灵很可能不是把戒指送给了她,而单纯是给她观览,以期问出一些相关的线索。
然而他却出于一时冲动,把黑戒丢了。洛希懊丧地攥紧手帕,他完全误会了邓槐灵。
他回过头去,刚刚收走黑戒的侍应生不见踪影,在熙熙攘攘的宴会厅内,很难再找到一名特定的侍者。
没有太多时间了,第一支舞曲宣告结束,宾客们开始陆续往舞池中央汇聚,塞西娜夫妇的身边挤满了人,其中必定包括维克托的下属。如果任由那些人劫走塞西娜,洛希就失去了主动权。
派珀和杀手交换一个眼神,各自带人跟了过去。洛希暂时将黑戒的事情抛诸脑后,挽住帕里萨伸过来的臂弯,走进舞池。
他们的计划倒不是挟持塞西娜、逼出口供之类,天知道幻海系统会不会对这种行为作出惩罚。但必须提前占据塞西娜身边的有利位置,这样在交换舞伴的时候,帕里萨便可以和塞西娜搭上话,洛希也能从她的丈夫——约瑟夫·冯·里希特霍芬身上套出点信息。
从乐池中流出了明快的华尔兹舞曲,女客们绚烂的裙摆漫过地面,宛如一幅飘动的画卷,亮片粼粼地闪烁。洛希搭上帕里萨的肩膀,两人缓缓旋转着向塞西娜身边接近,一路上香水味道浓郁得像是裹着花朵的晨雾。
帕里萨似乎只是和他跳舞,右手轻托着他蝴蝶骨的位置,既未完全触到,也没有强迫他靠得很近,低声提示着转度的时机,以免洛希出错穿帮。
洛希扬起头望向对方的绿眼睛,却没被其中温柔的风度迷惑,从帕里萨邀请他跳舞那一刻起,他就看穿了对方耍的那点心机。帕里萨是想让邓槐灵见到他们亲密的场景,进而使他和邓槐灵之间的关系多一重隔阂,假如那个小猎人真的妒忌到来质问他们,也只会被帕里萨挑拨离间。
而洛希答应下来,并不是因为他对这段关系有信心,相信邓槐灵不会误解;恰恰相反,他只是觉得……就像一块摔碎的玉不需要保护,他和邓槐灵的关系已经无所谓更多的裂纹了。
面前的人群交错了一瞬,再度散开时,洛希看见了被拥在邓槐灵怀里起舞的苏晴,女孩笑靥如花,旗袍上绣的白玉兰在奢华的气氛中格外清新。
他忍不住又看了几眼苏晴,不知为何,她跟邓槐灵说话的样子始终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苏晴的反应让洛希觉得违和,却又不能明确指出是哪里奇怪。
难道是因为醋意造成了错觉?洛希茫然地想着,目光追随邓槐灵和苏晴的脚步,忽然揽着他肩胛骨的那只手收紧了,帕里萨不悦地说:
“看我。”
洛希仍然在走神,闻言将视线移了回来,一边思忖一边询问对方:“帕里萨,如果你制作了一把小提琴,送给你最好的朋友当结婚贺礼,但过了一段时间,你朋友之外的某人拿出了一把完全相同的小提琴,从选用木材到雕刻的花纹都一样,你会作何感想?”
帕里萨怔了一下,没有立即领会他的意思,却还是配合地问:“那个人是我朋友的婚姻伴侣吗?”
“当然不是。”洛希说。
“那么,我会质问那个人,为什么我送给朋友的礼物落在了他手里。”帕里萨想了想,“这种手工打造的东西,世界上不可能有完全相同的复制品,一定是对方从我朋友手里拿走了小提琴。”
“就是这样,”洛希喃喃地说,“正常人都会这么质问,但为什么苏晴没有问?塞西娜夫妇早就结婚了,黑戒已经送了出去,她理当对槐灵拥有黑戒这件事很诧异的……”
帕里萨看着洛希自言自语,模糊地猜到了对方的想法,正要接话,俊美的脸上却忽然显出痛苦之色。洛希无意识地在他肩上掐了一记,压低声音快速说道:
“我明白了,黑戒很可能是送给塞西娜和她的小情人的结婚礼物!在塞西娜刚刚遇到达肖恩的时间点,黑戒还没有做出来,所以苏晴根本不会感到诧异……关于塞西娜的桃色新闻是真的!她的确对这一任丈夫不忠,还和情人踏进了婚姻的殿堂!”
“你……”帕里萨忍着疼痛,转眼见到洛希兴奋的眼神,那双一向冷漠的眸子里闪动着明亮的光芒,便没有抱怨,“但历史上并没有相关记载,从始至终她只有一任丈夫。你想说塞西娜犯了重婚罪?”
“只要问问苏晴,是否对黑戒毫无印象,一切便水落石出了。”洛希又往邓槐灵那里瞥了一眼,“跳完这支舞,我得去和苏晴打个招呼,不过,当务之急还是接近塞西娜,看有没有隐藏的信息。我总觉得,要拿到脑扉之锁,不止收集完所有线索那么简单。”
舞曲进行至一半,满室的裙幅摆荡如花,盛开在辉煌吊灯下。洛希始终守在距离塞西娜两米远的地方,像谨慎的猎豹伺机待发,预备交换舞伴时,一个箭步冲过去将塞西娜的丈夫抢下来。
华尔兹曲目继续演奏,终于,乐队发出了交换的暗示。刹那间,宴会厅内的气氛全然变了,子弹上膛、金属摩擦的细微声音夹杂在一个个小节内,黑衣礼服的绅士们握住了西服内的枪柄,女士们按着胸前藏匿的利刃。
数不清的裙摆繁花一般绽开,交换舞伴。
银色的匕首在花丛间一闪而逝,洛希抽出蝴蝶刀,挡下了迎面而来的某个女人的一击,金属碰撞声如碎冰消融在空气中。周围的所有人都在飞快地旋转,那是象征死亡的舞步,维克托的下属几乎全拥在舞池中央,与帕里萨的势力正面交手。
每走一步,盛放的裙摆后都有银刃如影随形,随着舞裙的起落,寒光闪闪灭灭。和平的表象已经无法维持,洛希迫不得已抬腿侧踢,扫落了一个男人手里的枪,裙子滑落至腿根,露出绑在那里的一排武器。
他顺手抽出枚飞刀,精准地丢中另一人额头,身侧却又有人举起枪来,枪声在宴会厅内炸开,击毙了帕里萨的一名下属。
“砰——”
这声枪响仿佛成为了破窗效应的第一环,两方的人纷纷按捺不住,枪声登时大作,真正的宾客们尖叫着从舞池中逃离,仅留下抢夺线索的寻宝者们相互厮杀。不出罗伯特所料,二区东西两部的势力确实在自相残杀。
然而,他们争夺的对象——塞西娜本人却在混战中笑了起来,她微笑地望着这群头破血流的人们,接着身影闪动了一下,凭空消失了。只有极少的人注意到了这一点,其余的士兵们则依然沉浸在战斗里,如果没有下一步指令,他们不会自行停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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