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博玫瑰(183)

　　把心脏更换成动力核心，是仿生人改造手术的最终步骤。从此她的血管里将流淌着蓝色血液，全身上下的无机结构都会得到源源不断的动力，如同仿生人那样运转。

　　约瑟夫波澜不惊地操作着，实验室的灯却闪了闪，紧接着尽数熄灭。他抬起头，周围是密不透风的黑暗，静谧的宅邸里响起了脚步声，有人正在踏上楼梯。

　　断电了。约瑟夫在原地思索了一秒，便攥着手术刀，警惕地转移到门后，倾听走廊里的动静。手术前他给所有的门上了锁，来人只能是撬开锁非法入侵的，无论如何，在这个时间点都是名不速之客。

　　门锁传来轻微的扭动声，瞬息间房门就被推开了半程。约瑟夫的身躯绷紧了，举起手中的刀刃，预备那人一进门，便戳瞎对方的眼睛——

　　房间内的光线陡然大盛，利剑般刺透了黑暗。窗户敞着，帘子不知何时被拉起了，修长的人影扶着窗框，长发逆光飘飘洒洒，被光芒勾勒得宛若天使。天使跳下了窗台，手持冲锋枪指着他的脑袋，用冷淡的声音说：

　　“别动。”

　　约瑟夫本能地扔掉手术刀，举起手来。门后那人趁机抢入，飞起一脚踹在他的膝弯，让他跪下，他反应不及，脸上又重重挨了一拳，犬牙磕在口腔内壁，撞到对方的拳头碎成两截，浓烈的血腥味扩散开来。

　　邓槐灵收了手，不再理会吐出一截断牙、惨叫连连的约瑟夫，恶劣地踢远那枚落在地上的牙齿，走到手术台前解开了束缚带。他利落抱起骨瘦如柴的女人，转过头对洛希说道：“走吧。”

　　“你们要、要干什么？”约瑟夫痛苦地捂着脸，在地上爬动，抓住了洛希的裤腿，“塞西娜不能离开这里，她体内的仿生组织已被激活，要是没有动力核心提供能源，维持抗排异药物的浓度，她活不过半小时！”

　　“这一点我也很清楚。”洛希冷静地笑了，将冲锋枪的枪口顶在对方脑袋上，“只是我认为，自由的半小时，胜过被他人支配的余生，不是么？”

　　他甩开了约瑟夫，对方却疯狂地扑过来，怒吼着往他枪口上贴：“她是我的！我的！是她背叛我在先，是她半夜偷偷溜出门跟那个姘头见面！她这个不知羞耻的骗子，还有什么资格向我乞求自由——”

　　“你……”洛希看着约瑟夫扭曲的脸，眼前浮现出罗伯特与他决裂时的表情，愤怒与恐慌犹如漆黑不祥的锁链，同时缠绕上来，令他收紧了扣在扳机上的手指。

　　片刻后，他的指尖还是无力地松开，洛希落寞地放下枪，向后退去，任凭约瑟夫无休止地谩骂。

　　邓槐灵已经抱着塞西娜在门边等他，以眼神询问他的异常，洛希勉强扬起笑容，拍了拍对方的肩背：“不要紧，一个疯子的疯话而已。直升机应该在外面等了，我们得赶快走。”

　　“其实你可以不必掩饰自己的情绪。”邓槐灵同他并肩而行，棕色的眼眸注视着他，“虽然我们现在……但在我面前，你没必要隐瞒什么，我是安全的。”

　　“我知道。”洛希垂下眼帘，在心底默默加了一句，对Rosie而言。

　　他们带着塞西娜来到屋外，直升机旋翼卷起的狂风将草坪掀得倒伏下去，漫天飞舞着花草的叶子，发动机的噪音震响。塞西娜家所在的桃源街是富人的聚居地，房屋前的草坪整齐而宽阔，面积能够供小型直升机起落，门外停靠的正是一架四个座位的民用直升机。

　　机舱的门大开着，头戴耳机墨镜的飞行员向他们挥了挥手，金发被风吹得凌乱。洛希登上直升机，自觉地想要坐到副驾驶的位置上去，却被邓槐灵拽了一把，跟塞西娜挤在后座。

　　在邓槐灵嚣张地占据前排副驾的位置后，洛希才发现飞行员墨镜下隐藏的那双绿眼睛。帕里萨深深地瞥了身边的赏金猎人一眼，眼里的神情好像在盘算该怎样制造空难和对方同归于尽，然而手中还是稳当地拉动了操纵杆，让直升机起飞。

　　底下的街区快速缩小，见邓槐灵浏览着仪表盘，帕里萨淡漠地开口：“副驾驶不是婴儿专用座位，我希望由有经验的人来坐，要是实在不会开，请不要到处触摸仪表按钮，感谢配合。”

　　“哦？”邓槐灵笑了笑，并不生气，懒洋洋地双手交叠枕在脑后，“这里除了你我，以及一个昏迷的女人，就只剩下洛希了，根据我对他的了解，他也没有驾驶直升机的经验。你希望谁来坐？”

　　“洛希在军校里学过相关知识，能胜任这个位置。”帕里萨说，“而你。”

　　他仅仅充满嘲讽地说了两个字，暗指对方是从底层混上来的野路子，便没打算说下去，认为言语太直白有失风度。

　　不料邓槐灵饶有兴趣地反问：“我怎么了？你是嫉妒我天赋异禀，未成年就破格通过了飞行员执照考核，还是不爽我在主城区领空飞行了两千次以上？毕竟某人就算会驾驶直升机，也不敢靠近塞西娜城上空半步吧。”

　　帕里萨蹙眉：“你是赏金猎人，考飞行执照干什么？”

　　“我十六岁的时候接过长期任务，”邓槐灵耸了耸肩，解释道，“有个结识的富豪喜欢坐直升机上下班，所以我做了一年多他的兼职驾驶员。还有问题吗？”

　　洛希听不下去了，回想起那天篝火集会后，帕里萨威胁他的话语，不由担忧地在气流颠簸中凑近了邓槐灵，扒着对方的座椅后背悄声说：“邓先生，不要再挑衅他了，我怕他对你不利……”

　　邓槐灵侧过脸来，眸子里闪烁着玩味的笑意，神态仿佛一条争夺配偶中的鲜艳斗鱼在甩动尾巴：“挑衅他？”

　　洛希看见对方的眼神便觉得事情不妙，果然下一刻邓槐灵骤不及防地出手，揪住他的领子往近处一拉，蛮横地咬上他的唇瓣，“——像这样？”

　　那根本称不上一个吻，而是充满报复和占有欲的撕咬。洛希承受着那人在他唇间宣泄妒意的疼痛，心头漫上与邓槐灵的怒火截然不同的眷恋，春水般在眼眸深处泛滥。他很久没和邓槐灵有过亲密接触，舌尖半是讨好半是引诱地勾着对方的唇缝，想让邓槐灵停留得再久一些。

　　直升机却在这时剧烈地颠簸起来，从旋翼到尾梁都在颤动。洛希回过了神，推开邓槐灵，第一时间返身护住后座上的塞西娜，在狂乱的金属撞击声中大声问道：“帕里萨！怎么回事？”

　　“不是我。”帕里萨只说了几个单词，在场的人却都明白了他的意思。这不是妒忌引发的恶作剧，他的语气郑重，全神贯注地盯着前方，显然是遇见了什么麻烦。

　　他稳定地推动拉杆，直升机像是狂风中的蜻蜓，不断震颤着快速前进，“后方出现了可疑目标，正在向我方发起试探攻击，我们毫无还手之力，唯有全速赶往目的地。”

　　“对方是武装直升机？”洛希问道。

　　“不能确定，”邓槐灵扫了眼仪表盘，“这架直升机连雷达都没有。”

　　“这是最简陋的民用直升机，只能目视飞行。”帕里萨不慌不忙地操纵机身躲避，神色优雅，宛如指挥着一枚横置的音符，“简单来说，它是直升机里的瞎子，不过还有个优点，就是比其他型号的要轻便。”

　　又是几发弹药命中的金属嗡鸣音，洛希听出那是武装直升机搭载的机枪。

　　“逃跑快也算优点？”洛希无奈地评论道，“再被击中两下它就要解体了……你究竟从哪弄来这么个宝贝？”

　　“出卖色相。”帕里萨简短地说，意识到洛希震惊地盯着他，又补了一句，“也不算吧，只是和失落之城喜欢男人的富商喝了回酒，从他那里借来的。”

　　“那你可真是……”洛希忽然觉得无言。

　　“什么？”

　　“漂亮。”

　　帕里萨笑了起来，碧绿眼眸在墨镜后愉悦地弯成新月。然而他的笑容很快消失了，冷意像是寒潮过境，在他眼中迅速地蔓延冻结。

　　不消提醒，其他人也听见了导弹破风的尖啸，数枚空对空导弹几乎同时发射，拖着耀白的烟尾，并排锁住了所有方向的去路。洛希甚至觉得自己闻到了机舱外浓烈的硝烟味，那是死亡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