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刚醒,下巴搁在沙发背上,带着浓郁的困意说:“你回来啦。”
“怎么穿成这样了?”陆听寒绕过来沙发前,看清了那件柏树戏服。
时渊说:“要摸头。”
陆听寒一坐在沙发上,时渊就凑了过去,心满意足地得到了摸摸,还有他的人类的关注。
他说:“我通过剧团的试镜了,演的是树妖。”
“那挺好的。”陆听寒说,“你是在练习吗?”
“对,这件衣服太宽了,很难走路。”时渊说,“而且我还在看剧本。”
“加油。”陆听寒说,揉了揉他的脑袋,“练习完了就早点睡觉,我还有事情。”
“我可以待在你身边吗,我不会吵到你的。”时渊说,“我们都好长时间没见了。”
他说的“好长时间”实际上就是一天。
陆听寒若有所思,手又落在了时渊的后颈。
时渊:“呼噜呼噜,呼噜呼噜。”
隔了一会儿,陆听寒说:“跟我上楼吧。”
有陆听寒带着,破铜和烂铁总算不拦着时渊了。他们上了二楼,进了一间书房,里头数个书柜堆满了厚重的书籍,有长桌和椅子。陆听寒是真的不常回来,那张古木桌子上东西很少:一支钢笔,两本薄薄的笔记。
陆听寒坐下来,不知打开了什么,全息屏幕被投影在半空。
时渊搬了一张椅子坐在桌子对面,埋头看剧本。阅读剧本对他来说很吃力,连蒙带猜翻过了几十页,似懂非懂。
不管怎么说,有了陪伴之后时渊感觉好多了。偶尔他会抬头——全息屏幕是单向的,他看不见屏幕上的内容,只看到陆听寒专注的神情。
在大部分时候,陆听寒都是面无表情的,很难判断他的心情。现在也是如此,他对照屏幕写下记录,行笔迅捷,字迹如铁画银钩。
时渊走神了一会。
“别看我,看剧本。”陆听寒说,他没抬头。
时渊继续看剧本,很多词语弄得他晕头转向的,只能边查边看。剧本是西方奇幻背景的,讲了男主角带着宝剑斩妖除魔的故事,最开始他从小酒馆出发,去往危险的森林,杀死了第一个怪物——时渊扮演的林中树妖。
树妖长得好看,心狠手辣,把所有旅行者变成了森林的养料,以葆自己永远年轻。
树妖对时渊来说不陌生。
在漫长的旅行中,时渊见过不少树类的感染物。它们有些畸变出眼睛和四肢,有些散发出信息素,吸引其他怪物进入它们的捕食范围。
他遇见过一棵参天的榕树,它占领了村子,树干中心有一只巨大的眼睛,枝条盘虬卧龙般延伸,挂满了几十年前的干尸,风一吹就会晃动。
时渊问它:“你好,你知道怎么去城市吗?”
老树不言,那只巨大的眼睛审视着他,然后缓缓闭上。
时渊遇到的怪物总是这样,他向它们搭话,它们要不然匆匆避开,要不然就是毫无回应。
他向榕树告别,继续旅程。
现在他看着剧本,想起了那棵树。按照剧本的标准——又或者说按照人类的标准,榕树该是很可怕的怪物了。他想学习一下它的凶恶,想了老半天也没头绪,困惑地蜷起了尾巴,心想难道它可怕是因为有只大眼睛吗?
他睁大眼睛,把下巴搁在剧本上盯着陆听寒看,神游天外。
陆听寒很快发现了他的举动,再次提醒:“时渊,做事情要专心。”
“噢……”时渊应了一声,还是没动弹。
陆听寒问:“你为什么要睁大眼睛看我?”
时渊说:“因为这样会显得我比较凶。”
“……”陆听寒眼中出现了半秒钟的疑惑,他继续书写,又说,“你去的是野玫瑰剧团对吧,我忘记问你了,合同上说你的时薪是多少?工作时长有多久?”
“时薪5块钱,工作时长还没定。”
陆听寒说:“5块钱是最低工资,尤其是不包吃不包住的情况下,按理来说登台演出该拿到更多。你可以和他们再商量一下,不懂的地方就问我。”
时渊解释:“我演的是反派,他们说我的语气完全不行,不符合人物形象。”
陆听寒:“具体是怎么个不行法?”
时渊说:“我已经很凶了,他们还是说我根本在撒娇,演成了一个吉祥物。”
“这评价有点刻薄了。”陆听寒停下了笔,“你说几句台词让我听听。”
他怀疑是剧团故意打击时渊,好让他接受那么低的时薪。
时渊翻到他的台词:“旅行者,你已经惊扰了树林中的灵魂,今天就是你的死期了!你们人类有城市和武器,但我们这些怪物也有自己的世界。你越界了!”
陆听寒:“……”
时渊:“我要杀了你,用你的血肉滋养古树,磨碎你的骨头喂给野兽,再把你的灵魂放在烈日下,供火焰和秃鹫啃食,生生世世无法超脱!”
陆听寒:“……”
时渊:“怎么样?”
陆听寒沉默了一会:“时渊,他们是对的。”
时渊:?
时渊问:“那我的工资真的太低了吗?”
陆听寒又沉默了一会:“也没有那么低。”
第12章 麦田里的舞台
陆听寒都这么说了,时渊想,自己是真的不擅长演戏吧,至少不适合反派。
但剧团雇佣他了,“拿钱办事”这道理他还是懂的,于是继续研究剧本,思考怎么变得更加凶恶。
时间到了12点,剧本翻了一小半,时渊没撑住,脑袋一栽睡在了剧本上。
陆听寒偶然抬眼,看见少年黑发和短短的恶魔角。时渊的右眼尾有几片黑鳞,他的皮肤又是细腻的象牙白,如此对比强烈,黑的深邃,白的越发惊人。
那种熟悉感又涌上心头。像是故人重逢——只不过,他的这位“故人”有点奇奇怪怪、呆头呆脑,高兴时会呼噜呼噜,害怕时尾巴会打结。
这样一个人,不论从外貌还是性格来说,见过一面就不会忘记。可陆听寒对时渊毫无印象,初见之时,本能的怀疑和堪称怀念的情感交织在一起,直到现在都不曾消退。
我在哪里见过你?他想。
手中的钢笔顿了一瞬,又继续书写。
时渊最后被陆听寒叫起来的时候,都快1点了。
他睡得发懵,额头上一道被压出来的红印子,跟着陆听寒出了书房。
陆听寒说:“晚安。”
时渊揉了揉额头,说:“晚安哦。”
他还套着柏树戏服,走了几步,没听见陆听寒的脚步声,回头看见男人还停在门口——他逆光而站,面部被阴影笼罩,但视线是落在时渊身上的。
时渊问他:“怎么了?”
陆听寒喊了声:“时渊。”
时渊等了好一会都没等到下半句话,于是一摇一晃地上去,抱住了陆听寒:“晚安哦,如果你怕黑和怪物的话,可以抱着我。”
灯光把他们的影子拉长。时渊的戏服造型夸张,影子更是如此,落在楼梯上与陆听寒的影子融会,一个是张牙舞爪的怪物,一个是身姿挺拔的人类,却在此时彼此交融,密不可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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