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给听,很无聊的。”
“好吧。”时渊说,继续坐在他身边,盯着他数钱,进行每日一次的人类观察计划。
夏舫被观察了好一会儿,终于受不了了,钱也不数了:“时渊,这有什么好看的?”
“我就是好奇。”时渊回答。
夏舫把钱塞回钱包里:“他妈的行行行,我宁愿跟你八卦都不要被你这么看着了。”他深吸一口气,揉了揉脸,手上几道灰痕顿时落在皮肤上,而他无知无觉,“……怎么说呢,我17岁的时候喜欢上了一个男人。”
时渊专心听。
夏舫:“他30岁出头,英俊又深沉,在督察局工作,每个周五都会衣着光鲜地过来喝酒。我就在那家小酒吧工作,工资比现在还低,穷得叮当响,我每天能看到的不是地痞流氓,就是肥头大耳的老男人,他在里头鹤立鸡群,像是从另一个世界来的人,我一眼就注意到了。”
时渊:“然后呢?”
“然后,我们就开始约了呗。小朋友的心思在大人面前哪里瞒得住,他一眼就看穿我了。”夏舫捏了捏自己略细痩的胳膊,“我好歹有几分姿色,几周后就和他混上/床了。”
他继续说:“我们也不是纯上/床,他不跟我谈工作,心情好了,会给我讲别的事情。男人嘛,多少是喜欢枪炮军事的,他就和我聊防线,聊提案,把没啥见识的我唬得一愣一愣的。一来二去,就真心喜欢他了呗。”
“我能理解,”时渊说,“我也喜欢听陆婷婷讲故事。”
夏舫苦笑了一下:“再然后呢,我们约了三四年吧,他有一次突然告诉我,以后都不要再见面了。我追着他问为什么,艹他妈的他竟然告诉我,因为他的老婆怀孕了!我才知道这孙子早结婚了!我当了那么久的男小三,你说可笑不?!”
他深吸一口气,拍了拍钱包:“再加上那一年我妈病重,从此以后我就坚定了本心,只爱钱,不爱人。这就是我至此的人生了,狗血惨淡到我都不敢相信,没有一件是完满的,没有一件是我喜欢的。”
时渊想了很久:“……但是,你是喜欢这里的吧?”
“哈?”夏舫扭头看他。
“喜欢这里,喜欢剧团。”时渊说,“就像是程先生他们一样喜欢这里。”
“你在开什么玩笑?”夏舫笑出声了,“你怎么看出来的!哈哈哈哈笑死我了!”
“我就是知道了。”时渊说。
夏舫都快笑出眼泪了,摇头道:“时渊,你真的太可爱了。”
但是,时渊想,所有人都会有喜欢的东西的。
喜欢花,喜欢麦田,喜欢舞台剧,喜欢一头刚出生的小羊羔。总有一些热爱是抛开名利的,炽热如朝阳,就像是他一想起他的人类,心头都会暖洋洋的,尾巴摇曳如彩带,根本藏不住。
警报结束时已是傍晚,广播中传来陆听寒的捷报。这是一场大胜,感染群被击溃到一败涂地。
众人都饿了,离开地下室,一起去街口的食物分配处领面包。
他们出来得早,长街空无一人。
刚传来大胜的好消息,与高峰期之前没半点区别,众人情绪高涨,一扫刚才的压抑。
“我们还能赢的!”特蕾西蹦蹦跳跳,欢呼道,“陆上将最厉害了!很快我们又能给伊莎贝拉女士演戏啦!”
秦落落踩着风情摇曳的步伐,和程游文就她的发型好不好看拌起了嘴,直说要让时渊做最后判决,特蕾西欢蹦乱跳,被沃尔夫冈拽回身边;
夏舫一会在秦落落那里煽风点火,一会又逗特蕾西玩,见两边战况都升级了,笑得特开心,
刚才在地下室、阴翳地讲述过去的年轻人不见了,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他眉飞色舞。
至于时渊,特蕾西拿出了她压箱底的零食,送了他一包红薯干——
时渊没吃过,专心品尝,一抬头就看见众人的表情生动,或放肆大笑或气焰高昂,眉梢也扬起,放眼望去街边的一草一木都熟悉,墙上贴着剧团海报,更远处飘来面包和土豆汤的香,行人出来了,三三两两,好似一切不曾改变,好似旧日能永远延续。
等吃完晚饭了,他会和任何一个普通人一样,在宵禁前回家,点亮明黄色的灯等陆听寒回来。
尘嚣,悲喜,归属。
这一瞬仿佛又回到他刚进城时,陆听寒带他去繁华的步行街,请他吃烤肠。人头攒动摩肩擦踵,热闹到不得了,连他的眼睛都被光映亮。
再之后,他看到了剧院,看到了狭窄的避难所,看到了雪见花海,看到了一望无际的金色麦田。
——他自荒原来,见到人世间。
现在,他也是一份子了。
这天深夜,陆听寒推门回家,意外地看到客厅的灯还亮着。
时渊趴在沙发上睡着了。
桌上是《联盟军事通史》,他看了好几个月都没看完,还停留在前三分之一,进展实在不喜人。
陆听寒脱下手套、摘了领带,坐在沙发旁。
他默不作声地看着时渊的侧脸。
时渊睡觉总是特别快、特别沉,这是没有烦心事的人才有的特质。
他睡着后很安静,发间是沐浴液的香,眉目舒展,尾巴尖轻轻地蜷缩一点点,弯出个微妙的弧度。
……光是看着,就奇妙地让人开心,就像是心中的波澜都被服服帖帖地熨平了。
陆听寒殚谋戮力,鲜少放空思绪。
此刻他停歇下来了。
平时看战况和数据,现在……看时渊睡觉,偏偏都很有意思。
如果叫醒时渊,时渊绝对眉开眼笑,扑到他怀中讲一天的见闻。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离开血与火燃烧的战场,抛下风云诡谲的荒原,深夜的街头那么长,有人在等他回家。
陆听寒本想抓着时渊的尾巴尖,把他摇醒,让他回房睡,手伸出去却又停住,改向他的腿弯去——
他抱起了时渊,走向时渊的房间。
时渊半梦半醒,抓住他衣领迷糊地表示抗议,听不清在嘟囔什么,总之是不情愿。
于是陆听寒向二楼卧室走,这回,时渊就安分了。
等陆听寒洗完澡、换好衣服,再回到屋内时,时渊已经醒了,裹着被子成了蓬松的一团,用乌黑的眼眸看着他。
“吵醒你了?”陆听寒问。
“没有哦,我是自己醒的。”时渊说。
深夜他们同床共枕,进行每天一次的重要仪式:撸时渊。
时渊问:“陆听寒,你喜欢这座城市吗?呼噜呼噜呼噜。”
“为什么问这个?”陆听寒继续摸时渊的脑袋。
“就是想知道呼噜噜。”
黑暗中,陆听寒似乎是笑了:“当然喜欢。”
“……嗯。”时渊说,“我也喜欢。”
他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
一周之后,II级警告响起,人们纷纷逃向避难所。
这回时渊没有和他们一起。
他在角落躲过了一队巡逻兵,小心翼翼地向城市南门而去,好在军队忙于奔赴前线,没有人在意他。
他就这样顺利地来到城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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