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让。”
后面有人撞了他一下,是女孩的爸爸,不知道为什么又回来了。
肖嘉映跟随他走回病房。
女孩原本还在发呆,看到爸爸回来以后愣了一下,随后紧紧抿上双唇。
“想不想吃糖果子?爸去给你买。”
女孩保持沉默。
“这也不吃那也不吃,你到底想怎么样,饿死自己吗?”
她爸皱着眉头,砰一声把保温桶放到床头柜上。
“说话!”
她僵硬的脖子向旁边一拧。
她爸彻底爆发。
“好吃好喝供着你,还有什么不满意,这段时间家里花了多少钱给你治病,知道吗?白生你了!没有享到你一点福,养到这么大,操不完的心,现在还跟父母闹自杀!你死啊,去死啊,死干净点!”
死水般寂静。
病房里无人起身,袖手旁观看着这一幕。
过了好久,女孩把头转回来,浑浊的眼泪已经流进衣领,干枯的皮肤上两道湿湿的印记。
“我不是爸爸的女儿吗?”
她胸腔发出撕扯般的动静。
“我只是姐姐,不是爸爸的孩子吗?”
第13章 哥哥弟弟
有很多次肖嘉映也想这么问。
我不是爸爸的儿子,不是爸爸的孩子吗?
为什么父母离婚,父爱也会随之失去。明明小的时候爸爸对自己很好,会把他扛在肩膀上,也会带他去超市门口坐摇摇车。为什么三口之家破裂以后一切就变了?
有无数次,肖嘉映都觉得想不通。
但他没有病床上的女孩这份魄力,既不敢跳楼表达愤恨,也不敢当面质问父亲。他只能在开家长会、过生日、父亲节的这些时候,躲在房间用伤害自己的方式消解难过,并且不让父母知道,以免他们觉得自己是只会给家里添麻烦的孩子。
甚至工作挣钱以后,肖嘉映还经常给小弟买东西,假装自己是成熟稳重不争不抢的大哥。
不想再听病房里的对话,他回到走廊坐下。
梦里的世界嘈杂却又安静,因为周围所有声音仿佛都离他很远,其他人交谈也听不清。
等那位父亲出来肖嘉映跟了上去。
“你怎么能那么跟她说话?”
他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勇气,竟然质问一个陌生人。
他攥着拳跟在那个爸爸身后,声线低哑,有些颤抖:“她是你的女儿,你怎么能让她去死?”
对方回过头来,凶狠地瞪了他好几秒钟,但是居然没反问他是谁。
“她自己为了五千块钱要死要活的,我管不了!”
“不是这样的。”
肖嘉映也顾不上其他的,大声反驳:“五千块钱只是导火索,她早就扛不住了,因为你们对她关心太少,你们当父母的偏爱弟弟,她是在寻求父母的重视你懂吗?”
“胡扯,手心手背都是肉,我跟她妈妈从来不重男轻女,物质上也没少过她的,她还有什么不知足?”
肖嘉映摇了摇头。
“可能连你们自己都没感觉到偏心,但她能感觉到。多关心她一点吧,起码带她去看看心理医生,她的问题很严重。”
当父亲的冷哼一声,说:“小孩子家家,什么心理不心理的,都是惯的。”说完就头也不回地踏出医院大门。
肖嘉映叫不住他,站在大门口木了一会儿。
本来是来找小熊的,没找到,又遇上这件事。该帮她吗?当然。
可怎么帮?
这种事不是开解几句就能改变的。除非女孩的父母改变态度,否则别人说什么都没用。
再说他也没有那么多时间,小熊还在等他回去。
他在医院外漫无目的地走了一段路,途中经过一家卖寿衣花圈的和一家小超市,那也是唯一两家清晰可见的。
本想买点零食给女孩带回去,走进超市又想起自己没带钱和手机。在口袋里一摸,奇迹般地摸出一张全家福。
是在他很小的时候,爸爸妈妈带他去公园照的。他穿着长颈鹿的连帽衫,手插在腰间两个大大的口袋里,笑眯眯地被父母护在中间。
这也是假的吧。
果然,照片放回口袋,再摸就没有了。
进超市再出来,前后不过五分钟,肖嘉映猛地发现外面天黑了。
原来梦里不光天气,连时间是无规律的。
得快点了。
往回走,路过那间寿衣花圈店时,脚下却猛地顿住……不对。
我为什么能看见这家店?
肖嘉映周身发凉,然后拔腿就跑。
不对,不应该离开的!女孩还会第二次自杀!
她一定是成功了,所以熊的梦里才会看到寿衣跟骨灰盒。
气喘吁吁狂奔到住院大楼,他冲上五楼,还没跑近就听见撕心裂肺的哭声。许多人围在病房外头,里三层外三层,把门口堵得水泄不通。
难道我来晚了?
“让开!”
“快让开!”
过去扒开他们,肖嘉映走近一看,双腿顿时发软。
床单上,地板上,扔在地上的作业本上,通通都是暗红色的血。女孩无声无息地躺在床上,被割开的手腕悬在床边,伤口深可见骨。
女孩的妈妈趴在她身上恸哭,两具同样娇小的身体颤动着。
但其他所有人都只是袖手旁观。
肖嘉映被突如其来的结局惊得一动不动。
他以为自己是来挽救悲剧发生的,没想到自己也无能为力,什么也没能改变。
甚至他都没来得及插手。
太傻了。
她年纪还小,不明白没有父母的爱一样可以活下去。很快她就会变成炉中一缕焰,一抔土,只剩一些熟人间茶余饭后的谈资是关于她的。
肖嘉映脚步沉重地挪过去,想要想办法再重来一次,或者最后握一握女孩的手。
结果一摸,手还是温的。
“她没死!”
“快想办法救她!”
他大声呼喊,又用力拍醒女孩身上的母亲。在他的努力下所有人像是从麻木中恢复过来,女孩妈妈哭着跑出去叫医生,其他人帮忙的帮忙,让路的让路。
他来得还不算迟,但再晚一点就说不定了。
失职的父亲,懦弱的母亲,父母都救不了她,只有他可以。
没有人告诉肖嘉映原因,但他也大概猜到了。
如果不是他也无数次想过死,就不可能那么快猜出女孩的想法。而他十几岁时无数次渴望的,也只是父母的一点理解和重视,以及有人能发现他不对劲,把他从美工刀的锋利刀口上救下来,而不是认定他小小年纪无病呻吟,和小弟争夺父母的宠爱。
医护人员蜂拥而至,将女孩抬到担架床上推进抢救室。女孩妈妈也随他们一道离开,病房里蓦地只剩下肖嘉映自己。
他劫后余生般站了许久,然后才走到床头柜旁边,把女孩的书包从地上捡起来。
包开着口,掉出一封信。
浅色草稿纸,还有高中学校的抬头,字迹娟秀清晰。
是女孩的遗书。
她没有太多话想说,所以写得不长,只是琐碎地交待道:【演唱会票根留给我最好的朋友芸芸,我们俩一起去看的。课外书留给班主任宋老师,请她捐给学校图书角。所有压岁钱留给弟弟,他找我要过好几次。抽屉里的橡皮泥小熊留给隔壁床小哥,是他给我捏的。】
没有要留给父母的,跟肖嘉映想得一样。
把抽屉拉开,见到那个只有大拇指长的小熊,肖嘉映呆了呆。
跟他的小熊长得一样。
他愣了下,回过身,直勾勾地盯着隔壁病床。
那里还是被帘子围着,里面不知道是有人还是没人。
放下橡皮泥,肖嘉映心脏开始疯狂打鼓。他走过去,伸出手要把帘子拉开,可是手指刚碰到帘布,周围一切忽然就又开始逆时针旋转、眩晕,巨大的黑洞把他吸进去。
这一次冲击剧烈,过了很久肖嘉映才醒。
他躺在床上。
已经是第二天早晨了,窗帘隐隐约约透出光亮,房间里空气干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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