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乐乐不解:“见则大兵?”
见则天下大旱、大水、大火、大风、大疫这些她都听得懂,大兵是什么意思?
柳不花给她解释:“就是现身会引发战争和大乱的意思。”
战争不像水灾、旱灾、风灾、火灾和疫病这些会凭“空”出现的灾祸,它需要有人参与。但人好端端的不会打仗,朱厌之所以现身便能引发战乱,还不是因为它能影响人心人智。
并且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它也的确在参与者中引起了一场小型“战争”——谢印雪、百合子、宣霆三人围绕薄郎的那场内斗。
吴煜人傻了:“两只都是寻常凶兽,还都死了……可我们还没问出穷奇的有关线索呢。”
谭凡毅摘下眼镜,头疼地薅着为数不多的头发:“很好,寻常凶兽都死光了,穷奇的线索彻底没了,全玩完。”
“还没死完。”
谢印雪抬眸,目光径直落向百合子,张唇问她:“朱厌已死,现在你肯杀薄郎了吗?”
百合子没说话,她现在真的很累——不止是身体累,心也累。
明明朱厌死了,再无凶兽能影响他们的心智了;明明一切曾高涨的爱和恨也都回归原位了,明明那样拼死维护薄郎的事就发生在不久之前,然百合子此刻回忆起来,却只觉那像是一枕黄粱的大梦一场,如镜花水月、空中阁楼,飘渺而不真切。
但饶是这般,她也回答不了谢印雪的问题,给不出一个肯定的答案。
百合子问谢印雪,也是在问自己:“……他真是薄鱼吗?”
青年定定地看了她片刻,忽道:“请蛮和小蛮姑娘来跳一场舞吧。”
柳不花遵令去找了蛮和小蛮,两位姑娘很给柳不花面子,一听他想看舞,二话不说便换衣登上了饮月堂的池中舞台,扬手间珠钗相击琳琅,蹁跹时脚腕金铃清鸣,台上一舞起,栈外大雨落,宛如他们初到妖精客栈时的那一幕。
蔡乐乐望着窗外惊讶道:“下雨了?”
虞佳忆也很错愕:“雨势还这么大……”
一点儿都不像是有旱灾的样子啊。
刘斐抿抿唇说:“下雨了,没旱灾了……那薄郎究竟是不是薄鱼?”
作者有话说:
①又西四百里,曰小次之山,其上多白玉,其下多赤铜。有兽焉,其状如猿,而白首赤足,名曰朱厌,见则大兵。——《山海经·西山经》
第242章
无人回答刘斐的问题。
吴煜、谭凡毅是难以判断,不敢肯定;刚醒来的辛天皓是满头雾水,不明就里;而先前始终偏袒保护着薄郎的百合子原本张开了口,却又颤颤闭紧,沉默不语,连执意要杀薄郎的谢印雪也一言不发。
饮月堂内觥筹交错,可一切喧哗仿佛都打破不了他们间的这份沉寂。
直至一道柔和甚至是有些弱气的声音说道:“是的,我是的。”
那是薄郎的声音。
他的回答不啻平地惊雷,话音刚落,刘斐、蔡乐乐和谭凡毅等人便倏地扭头循声朝来人望去。
薄郎捂着肩上的伤口,一瘸一拐,脚步虚浮,艰难地走近众人,开口再次字字清晰地重复道:“我就是凶兽薄鱼。”
这句话说出来后,薄郎就像卸下来了什么重担,整个人都放松了不少,吴煜、谭凡毅和刘斐却变紧张了,还将手按上法器琵琶和银剑,时刻准备迎战一般警惕。
“抱歉……欺骗了你们。”薄鱼察觉到了周围气氛的改变,歉然苦笑道,“但我没有恶意的,我也真的没有害过人,我只是……有些害怕。”
“我看到你们杀了合窳和雀夫人,我怕你们也杀掉我,我就想……要是你们死了就好了。”
“对不起呀……”
青年一声声、一句句,小心翼翼地和他们道歉,即便浑身沾满污血,他也还是那样的漂亮。一张苍白的脸上写满了不谙世事,一只桃花眼如被水洗过似的乌润干净,浸足了懵懂无知,哪怕亲口承认了自己就是那会给人间带来灾祸,正道修士必要诛之的凶兽,只要看着这张脸、这双眼,旁人就很难对他狠下心——尤其是当人们知道,他所说的都是实话以后。
妖精客栈这个副本设计最玄妙的一点在于:只有当凶兽对人产生杀意时,凶兽们所应的灾祸才会出现。
薄郎大概是所有凶兽中最为弱的那一只了,他没什么自保能力,又胆小、怯懦,遇上比自己强大的掠食者只会可怜兮兮地求饶,并在心里祈祷:他们如果死了就好了。
这样想有错吗?其实是没有的。
如果你在森林里碰上一只要吃你的老虎,你肯定也会希望老虎死了就好了,因为这样你就能活下来了。
这是求生的本能,仅仅是想活下去罢了。
“在来妖精客栈以前,我没怎么见过雨。”
薄郎呶呶道了许久的歉,见参与者们仍是默不作声,眸光便黯了些,他悲伤地望着窗外的雨,像是在看可望而不可即的珍宝:“因为我在地方,不会下雨;进过的池塘,水都会干涸。”
“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明明我也是鱼呀……我一直想到水里去,我也应该生活在水里的。”
“后来我终于明白了,因为我是凶兽,我活着,就会带来灾祸。”薄郎收回望雨的目光,哀声道,“你们修道之人,要维护苍生,所以你们要杀我是应该的。是我不该贪生,不该逃。”
那一刻,从青年身上传递而来的、几乎凝为了实质的浓郁绝望,感染了所有人。
它就是像是一颗挤入蚌肉的沙砾,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带来疼痛,存在感强得无法忽视,因此纵使朱厌死了,再无凶兽能够影响他们情绪,他们也依旧不可避免地共情了薄郎的哀伤。
百合子摇摇头,哑声道:“没有这样的道理……”
“天命如此。”薄鱼露出一个认命的微笑,悲凉道,“百合子道长,谢谢你曾愿意信我、护我,我能不能再问你一个问题:人死后会入轮回,妖死后也会吧,我死后……也可以么?”
百合子红着眼告诉他:“可以的。”
“那下辈子我不想再做凶兽了,我只想做一条鱼,一条能够活在水里的普通小鱼。”
薄郎趔趄着往窗户那走去,眼里的泪凝为珍珠:“真好看啊……这场雨……”
“能再亲眼看一次雨,真是太好了……”
薄郎死了。
他自爆了妖丹。
妖兽只要修炼入道,便会有一枚妖丹,临死前可自爆,与附近敌人同归于尽,山犭军就曾自爆过,他炸出了漫天的血肉,薄郎却化作一地散落的珍珠,就像他的泪,连死去的都是温柔的。
而客栈外的雨一直没停,淅淅沥沥落下,薄郎化作的珍珠也如雨扑簌簌坠落,最终顺着倾斜的地板滚向饮月堂正中央的圆湖,沉入水底。
——如此,才是所有寻常凶兽都死绝了。
他们的通关任务已经完成了一大半,众人却觉得心情压抑至极,完全高兴不起来。
“他为什么要自杀呢?”刘斐喃喃道,“他如果能像山犭军、像蜚、像朱厌那样攻击我们……也好啊。”
“我不能理解这个副本的设计目的,锁长生想杀我们直接杀不就行了?我们在里面不就是该艰难求生的吗?”谭凡毅抹了一把眼睛,把眼镜重新戴上,难受道,“结果呢?艰难痛苦求生的反倒成这个副本里的npc了,我不懂……”
他们在这个副本待了三天,三天内参与者中死了四个人:楚仪杨、宣霆、庆平和甘洪昌。
但谁能想到,他们不为这四个死了个同类难过,却一而再再而三地为狏即、薄鱼这些凶兽而怆然伤感?明明它们都只是npc,是虚假的存在啊。
吴煜也在用袖子擦眼睛,半是在自欺欺人,半是真心实意道:“我不是在为它们难过,我是在为我们难过,上古凶兽穷奇的线索没打听完,我们怎么通关?都得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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