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的法师之间比拼,不过是彼此利用各自的念力对对方进行伤害,可这个人却能强到直接折损祝神的能力——这就好比吃饭,普通人比吃饭顶多是比谁吃进肚子里的东西更多,却无法直接剥夺对方吃饭的能力。可魂蝶是祝神的念力,朱砂剑尾被杀,就像他吃着饭没被抢食,而是被人直接夺了碗,砍了手,剖了肚子,别说吃多少怎么赢,是连吃饭的本钱都被消灭了。
更让祝神不爽快的是,他的朱砂剑尾对方似乎想杀就杀,想放就放。
他在明对方在暗,那个人好像只是享受玩弄他于股掌之间的感觉。
贺兰破不知他在想什么,只跟在他身侧,问:“祝老板这是要去佛堂?”
祝神恍惚抬眼,原来自己已经在朝着佛堂的路上走出一段距离了。
他笑道:“饭后无聊,走去看看吧。”
佛堂里的兰达和尚已念过一轮经书。
他们推门进去,没有受到阻拦。
祝神先就近绕着两口大钟慢慢看了一圈,接着趁没人注意站在一个死角,借贺兰破当在自己身前的位置,缓缓抬手摸进钟内。
他摸到一双绣花鞋。
祝神沉下眼,又顺着鞋子往上摸,摸到一捆稻草。
随即触到女子衣衫的布料。
他不动声色收回手,数了数堂内总共几口铜钟,又看向堂前佛头,走了过去。
佛头顶部近一人高,祝神把手放在上面,轻轻敲了敲,铜壁传出空灵的响声。
祝神瞥向贺兰破手中的乌金刀:“这样的佛头,若是用雪掖,要敲几次能敲破?”
“三次。”贺兰破的视线凝在佛头上,“至多五次。”
他问:“你想它破吗?”
“不是现在。”祝神放下手,“贺兰小公子,今晚帮我一个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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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容珲还是和辛不归在一间房。
最后一次毕钵罗经的诵读与铜钟齐鸣的声音昭示着白昼的落幕,屋里光线逐渐褪去,祝神拿出一条绸带遮住双眼,贺兰破替他绑好,扶着他踏出大门。
古家祠这位法师从一开始就是利用念力制造幻觉,使人分不清真实与虚幻,从而给人制造出巨大的恐惧,再以此让念力钻入人的意识,控制人的躯体与精神。
只要不闻不问,不看不听,便能做到基本的防御。
可如果当真摒除五感,光凭自己一个人,又无法抵达佛堂。
这便是祝神一开始引贺兰破来此的目的——以防万一。
两个人的脚步在空谷一般的走廊中回荡,贺兰破握着祝神的小臂,见他停下脚,往一旁侧了侧耳。
“出现幻觉了?”贺兰破看着他,“听见了什么?”
祝神扬起唇角:“好像有小孩儿在牵我的手。”
贺兰破目光移向祝神另一侧,空空如也。
“还有呢?”贺兰破问。
祝神说:“在唱歌。不止一个。”
他们围着祝神嬉闹,连声唱着:
十口生,良女故,脱凡胎,落地府。
祝神蹲下身,朝自己另一侧问道:“你今年几岁啦?”
他听见孩子说:“六岁。”
“你呢?”他又面向另一边。
“三岁。”
“那你呢?”
“十二岁。”
贺兰破只看到祝神对面漆黑死板的砖墙,在场根本没有第三个人。
祝神起身,听见孩子的声音环绕着他,像是手拉手围成了一个圈。
“十口生,良女故;脱凡胎,落地府。”
“十口生,良女故;脱凡胎,落地府。”
“十口生,良女故……”
祝神依旧蒙着眼,只站在原地安静听了许多遍,隐约分辨出身前有多少个孩子。
十三个,恰巧和佛堂铜钟的数量是一样的。
贺兰破问:“还在唱吗?”
祝神点头。
“唱的什么?”
祝神便偏头思索:“前半句,唱他们在古家一出生,娘就死了。后半句,说他们刚落地,也跟着死了。”
贺兰破沉默一瞬:“这是一尸两命,是难产。”
“兴许吧。”
“你走不了吗?”
“他们围着我。”祝神说,“我迈不开。”
话音刚落,贺兰破毫无征兆地放开了他的手。
祝神心里一空,还没发问,耳朵便被捂住了。
贺兰破发冠下的流苏在动作间垂到了祝神肩上。
他的掌心是温热的,祝神几乎在感受到温度那一刻,就不再听到童谣。
祝神听见身后的人问:“现在呢?”
贺兰破的声音永远这样平静而稳定。祝神此时心想,看来小朋友情绪总是没什么起伏也不是坏事嘛。
像小鱼这样,偶尔还可以起到让大人安心的作用。
他笑道:“贺兰小公子,把他们赶跑了。”
贺兰破以为祝神怪他:“你又不喜欢小孩子。”
祝神以为贺兰破又在借题发挥:“我几时不喜欢?”
贺兰破不吭声了。想说“那我放手好了”,可又觉得对祝神来说有些危险。
祝神则在后悔:这样说话,岂不更坐实了自己当年是故意把人丢下的行径。
两个人各怀心思相顾不言,直到祝神试着往前踏了一步,贺兰破才微微错到他身旁,又一起朝佛堂前进。
走到一半,祝神突然抓住贺兰破的手腕。
“又有人牵你?”
“不是。”祝神顿了顿,“待会儿到了佛堂,打破佛头,大概会触碰机关。”
他话说了一半,本意是想提醒贺兰破先留个心眼,小心到时不备被暗器伤到。结果听见贺兰破说:“你不会受伤的。”
他已经可以保护他了。
贺兰破话也只说一半。祝神先是一愣,随即又笑:“有贺兰小公子在,我自然不用担心。”
夜间开门的佛堂有一股扑鼻的灰尘味,祝神这次肆无忌惮挨个伸手进铜钟里摸过,无一例外都吊了一个稻草人。
他对贺兰破说:“你年纪小,阳气高,眼睛好,帮我看看,这些稻草人穿的什么衣裳?”
俄顷,听贺兰破说:“红色,像是嫁衣。”
祝神记在心里,又叫贺兰破引他去佛头后。
一边走,祝神随口说道:“民间有一种习俗,叫‘血河忏’,贺兰小公子可曾听过?”
“血河忏?”贺兰破听着耳熟。
他在祝神似笑非笑的神情上蓦地想起,小时候和祝神一起住的那个小村子里,曾经有一户人家办过这档子事。
贺兰破对此印象并不深,只依稀记得是有家人的媳妇临盆,孩子生了两天两夜,最后还是没有活下来,连着母亲一块儿死在了床上。
那家人简易办了丧葬,祝神也给了份子钱,本想带贺兰破去吃一顿席,却被拦在门外——说是为了贺兰破好,孩子八岁,生肖和死者相冲,扶棺上山的时候不能见这些场面。
后来没几天,就听人张罗着要给死者办血河忏。
那会儿祝神也没听过什么是血河忏,打听了一圈回来,顾念着贺兰破年纪小身体差,又怕吓着他,便不肯跟贺兰破细讲。
贺兰破见他不说,没两日便也把这话抛诸脑后了。
如今祝神一提,他才立刻回忆起来。
“专给难产的人办的?”
“不错。”祝神说,“民间所说血河,便是无界处的冥河,亦是传说中无相观音一身血肉化作的往生之水——甘露。冥河洗涤来去亡灵的一身恶欲与执念,走过冥河,便能忘却前尘。可难产而死的女子挂念着自己未能出生的孩子,心怀太多不甘与痛苦,如果途径冥河时不甚落入其中,就会被河水吞灭,难以转世。于是他们为了能让这些女子安全渡过冥河,就想出了‘血河忏’这一习俗。用稻草扎成人,给她穿上嫁衣和鞋子,再把她放进钟里,绕钟颂读往生的经文,一边敲钟,一边为其度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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