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沾洲容不下青杖法师。至少明面上容不下。
数百年前,曾经有一群青杖法师利用念力钻研巫术,企图教化甚至统治整个沾洲。服从的人被给予他们用念力从各处偷盗而来的无数财产,而反对的人,则被他们变做猪狗牛羊,更多是半人半畜的怪物。红杖法师与白杖法师联手,连同无数个平民百姓对其发动反抗,数十年的争斗下,青杖法师的力量逐渐薄弱,最后逐渐被这片土地边缘化,即便没有被赶尽杀绝,也只能藏匿在人群里,隐姓埋名才能谋得一丝生机。
“这些年世家之间争斗不止,总有些为了目的不择手段的人。”祝神放下筷子,往后靠着椅中软枕,“我只是想弄清楚,那个法师背后靠的是哪棵大树。”
容珲问:“她不是引诱您前去祠堂的人?”
祝神摇头:“她没那么大本事杀死我的魂蝶。”
说到这儿,他皱起眉:“起先我去祠堂,原以为是有人想对我做什么。可昨日那个法师站在我眼前,眼睁睁看着小鱼带我离开,并不出手。我突然有了一个想法。”
容珲好奇:“什么想法?”
“我怀疑躲在背后那个人,引我前去没有任何目的。”祝神脑海中不断回荡着对方说的那有一句“找到你了”,便若有所思,“他不出现,兴许是受困于什么事情,还不能出现。可他能感知到我的魂蝶——如果他只能感知到我的魂蝶呢?在我去古家祠之前,他不知道我人在何处,只能通过杀死朱砂剑尾的方式引我现身。所以只要我动身到了那儿,那个法师看到了我,他的目的就已经达到了。”
至于所谓的下一步——从祝神回到喜荣华起,对方才会开始下一步。
容珲惴惴:“那岂不是落套了?”
“从一开始就是我主动踏进去的。何来落套。”
祝神望着窗前的灯烛缓缓舒气,隐约感觉从这个秋天开始,每一阵风都在企图对他吹出波澜,日子不会再像过去十年那样平静了。
思及平静二字,他便问:“小鱼呢?贺兰府还没人送信叫他回去?”
容珲笑道:“您怎么知道贺兰府来信叫他回去了?今儿下午刚到的传书,说少主贺兰哀大婚,命小公子出面去步府接亲呢。”
“步家二小姐,贺兰明棋早在一个月前就打起了主意。算算日子,也差不多了。”祝神目光凝在远处山头,“只是可惜,嫁给贺兰哀这么一个草包。”
“是啊,”容珲也不免惋惜,“步二小姐,早在闺中就与古氏定了亲。古氏与步氏,几十年互结姻亲,如今败落也一起败落。眼看步二姑娘人都要接去古家了,那古氏又嫌人家是庶出女儿,便闹着退婚。哪晓得这婚一退,步二小姐安稳住在本家操持家业,竟是把早已穷得入不敷出、显露颓迹的步府硬生生整顿得又兴旺起来。也不知道古家看着步氏日进斗金的境况,有没有后悔过。”
“古家自己火烧眉毛了,顾不上后悔。”祝神道,“原本嫡庶,不论男女,在世家大族府中待遇本就没有区别,但凡讲礼教的人家都是一视同仁,不会偏颇了谁——这是体统。就像在贺兰府,那么多年,跟贺兰哀打归打闹归闹,谁敢低看小鱼一眼?”
容珲点头:“这大族府中的嫡庶之别,非说有,也就是外头的人求亲时不愿意要庶出女儿的了。”
“这便是古氏的造化,注定与步二这般厉害的姑娘无缘。”祝神接道,“贺兰明棋不讲究嫡庶,见过步家在二姑娘手里起死回生,她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说到这儿容珲又扼腕:“步二小姐嫁给贺兰哀,真是鲜花插在牛粪上。”
听闻早几年喜荣华在江湖上才打出点名声,贺兰哀意图效仿,也想在飞绝城开个大客栈揽金。贺兰明棋从自己私库里直接拨了三十万金给他做生意,不出半年,被败得一分不剩。
贺兰哀痛哭流涕找他姐认错,贺兰明棋坐在椅子上擦着刀,眼都没眨一下,只伸手摸着贺兰哀的脑袋说:“阿姐给你三十万金,不是要你挣钱。”
“那是要我做什么?”
“是想你一次就明白,你没这个能力。懂了吗?”
贺兰明棋做事讲究一步到位。
比如这件事就做得很有成效。
贺兰哀再也没捣鼓过任何挣钱的生意,从此安心当一个只会花钱的少主。
容珲终于说出心里的想法:“步二姑娘要是能嫁给小公子就好了。这才般配呢。”
祝神往椅子边一斜,靠在引枕上笑:“不急。日后自有好姑娘等着小鱼去配。”
“也是,”容珲也笑,“有您在,小公子何愁以后的姻缘呢。不消贺兰府物色,您也会操心的。”
这话祝神很受用。
他听了又问:“小鱼呢?几时启程?”
容珲这才想起来,一拍大腿:“就是今晚了。我上楼那会儿听见他们房里在收拾呢。”
祝神挑了挑眉,撑着扶手就要起来:“怎么不明年再告诉我?”
“啊?”容珲一愣,随即红了脸,局促道,“我给忘了么……”
他忙扶着祝神道:“您小心点,这会儿人还没走。”
“别管我了。”祝神把他往外推了推,“你去后厨烧点水,找两个鸡蛋。”
容珲麻溜去了。
祝神一径下到离后院最近的楼梯,先去看见醉雕还在,便陪醉雕玩了会儿,随后亲自煮了两个鸡蛋,用布包好,走回前厅时正见一应人马嘈杂着,似是整装待发。
他本欲过去把鸡蛋交人手里,谁成想从后院进来,一眼见着贺兰破,祝神就停下了步子,神色变得晦暗不明,对容珲冷声道:“那坐姿谁教他的?”
贺兰破坐得实在猖狂。
他仰靠在平日说书先生坐的那把紫檀太师椅里,一侧手腕杵在雪掖直立的刀鞘上,另一只手玩着他惯爱的那枚铜钱,两只脚交叉着搭在桌上。
看见祝神,贺兰破眼中没有任何波澜,只就着这个姿势挪动眼珠,唤了一声:“祝老板。”
这要是换到十年前,祝神已经满地找棍子,觉得他欠收拾了。
容珲在他耳边嘀咕:“这下您知道他来这儿那天有多欠了吧。”
祝神不说话。
容珲接着嘀咕:“还唱戏呢。也就您唱得下去……”
话没说完,身边已经没影了。
“阿拉祝小二来啦,”宵娘坐在柜台后头,正拨算盘算账,头也不抬,“送客来?”
祝神衣袖如风:“送客。”
他稳步走到贺兰破跟前,袖子里还揣着那两个热鸡蛋,没拿出来,只道:“贺兰小公子,这是要走?”
“有事回府一趟。”贺兰破盯着祝神嘴角,神态自若,“祝老板,嘴怎么了?”
祝神说:“吃饭不小心磕到了,不碍事。”
贺兰破说:“什么饭,磕得这么厉害?”
“鱼汤。”祝神面不改色,从容道,“怪我养的鱼,骨头太硬。”
贺兰破脸色不好了。
祝神又对辛不归招手:“小辛。”
辛不归脸色也不好了。
眼见着祝神就要喊第二声,辛不归一个箭步冲过来:“祝老板有事?”
祝神这才从袖子里拿出那两个包好的鸡蛋:“两个鸡蛋。你一个,你家公子一个,路上吃。”
他又看一眼贺兰破:“你家公子不吃的话,就都你吃。”
辛不归瞅瞅贺兰破,硬着头皮接下,道了声谢。
一时门外亲兵进来去院子里牵了醉雕过来,贺兰破便放下腿,蹲过去解了醉雕脚上的锁。
“难为祝老板,还给它新打了副链子。”他站起来,揪着醉雕后颈脖子。
醉雕一个劲儿想往祝神身上扑,贺兰破和祝神,一个逮着它后颈皮不放,一个装聋作哑当看不到。
“贺兰小公子客气,”祝神说,“你要是喜欢,就拿去接着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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