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祝神就这么用指头蘸着奶,把濒死的贺兰破从鬼门关救了回来。
如今大了,祝神伸指头,他还是一低头就含住。
祝神用拇指擦擦他的下巴:“当年你连一件正经衣服都没有。我听说小孩子穿百家衣能驱邪避凶,便四处敲门从各户人家里讨了一堆布料给你缝了两件衣裳,你日日换着穿。我衣服缝得不好,袖子长裤脚短的,你一上街就有别的小孩儿叫你小叫花子。那时我便想,要是有钱就好了。有了钱,给你买许多衣服,还有吃不完的好肉好菜。说到底,喜荣华,从一开始,便不是为其他人而开。”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总不能再生气了吧。
祝神放在贺兰破嘴里的指尖轻轻挠了挠,贺兰破便抓住他的手,从指节一路亲到手背。
再要往前,祝神便捏住他的下颌给推了回去。
贺兰破抬眼,祝神歪靠在浴桶里,似笑非笑:“留口气儿给我吊命吧。”
第32章 32
好不容易回到床上,祝神今夜却难得精神,纵使已被折腾得身心俱疲,也还是莫名地难以入眠,他不知是不是自己这具身体在避免进入梦境做出的反应。
贺兰破睡在他身侧,忽侧过身将额头抵在他肩头,抱着他低低地说:“家里的桃树被砍了。”
他如今是有了支杖,想起一件委屈就要诉一件了。
祝神轻轻拍打他的手背:“我知道。”
贺兰破小时候喜欢桃树,祝神听乡里说,院子插桃枝,取意一个“逃”字,象征主人家能逃脱疾病瘟疫,躲避灾难,贺兰破身体又不好,他便便想法子去集市搞了一株桃树苗子回来养在院里。
后来他送走贺兰破,又过几年风波,再回去时,满院萧瑟,才长得不到一人高的小桃树也不知被谁砍了去。
祝神不愿去动,只让那院子长长久久地荒废下去。自己却挨着十六声河建了个一模一样的。
他知道,有一天贺兰破长大,一定会回来这里。届时若发现这里有一丝一毫动过的痕迹,只会又让贺兰破多一条不依不饶的线索。
贺兰破伏在他肩上沉默了一会儿:“那你也知道我每年都在那儿等你?”
祝神当然知道。
十四岁起,贺兰破和贺兰哀一样,一年有五天休息的时间:春分、夏至、秋分、冬至和除夕。
这五天他们可以什么也不用做,不受约束,无人看管,去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事,任何自己想去的地方。
贺兰破每一次都往那个老房子去,一去就是一天。
辛不归陪着他就守在那一方小院里,贺兰破就对着那把竹椅,一动不动望着门前小路,第二天凌晨方归。
祝神不说话,贺兰破蓦地垂下脸一口咬在他肩头。
他一瞬吃痛,抬手去摸贺兰破的脸,无意间又触碰到贺兰破湿润的眼角。
“小时候也没这么爱发脾气。”祝神摸着黑给他擦眼睛,一边擦一边嘀咕,“现在是连笑也不笑了,动不动咬人。”
贺兰破松口,平躺回去,祝神正揉着自己被咬的地儿,听见旁边又在吸鼻子。
他头都大了。
桌上灯笼的火已灭去,祝神借着灰蒙蒙的月色翻身蹭起,胳膊支在下巴上,垂头道:“你到底要生几场气?”
贺兰破大半张脸隐在黑暗里,只一对紧抿的嘴唇和一侧鼻梁披露在月光下。
祝神伸出指尖搭在贺兰破直挺挺的鼻锋上,说一句点一下:“十二年的事,总不能想起一件,便哭一场吧?”
他听贺兰破语调还是冷冷淡淡的,声音却难免带点闷腔:“哭不得了?”
祝神反问:“哄不好了?”
贺兰破不吭声。
祝神把脖子一垂,吊死鬼似的认命,叹一口气,又俯下身睡在贺兰破肩上,手指挨上贺兰破的唇,抵着嘴揉了又揉:“你咬我吧。咬死我,算我还你的债,省得整天哭得我心烦。”
贺兰破一口把他的手指咬进嘴里。
祝神又往里伸了伸,忽凑过去道:“我嘴里也是这样热、这样湿的?”
贺兰破还是不说话。
祝神的指尖轻轻碰着他的牙,眼珠子一转,抵在贺兰破一侧额头笑道:“我知道贺兰小公子何故不笑。”
贺兰破并未含着他,只是用牙关咬住祝神的指节。故而他此时握住祝神掌心将手拿出来,也不过是指尖湿了一点,只摸到祝神指节处的两个牙印。
祝神任凭他举着自己的手,一味偏头凑到贺兰破耳边,小声道:“因为你……有两颗虎牙。”
贺兰破正借着月光看祝神指上牙印,听见这话,便不动了。
祝神鼻尖擦过他的脸,促狭道:“我说得对?”
贺兰破放下手,闭眼睡起觉来。
“怕人看见,就去磨平。”祝神捏住他两腮,像捏泥人似的往中间挤。
贺兰破脸上不比小时候,小时候还有点腮边肉,如今只能捏着牙和骨头。
祝神道:“我不说出去。”
贺兰破突然抓住他:“给你留的气,还是多了。”
祝神嘴角一僵,正要默默躺回去,可为时已晚。
“小鱼——”祝神被推着肩,转眼便与贺兰破上下颠倒,忙道,“其实虎牙,也很威武……唔——”
剩下的话被堵在了唇舌中。
下半夜又折腾过去,临近天亮时祝神几乎没了意识,只记得自己一遍遍在心里感慨小孩子精力实在旺盛,他翻来覆去被搓圆揉遍,耳边呼吸都分不清谁是谁的。
好在贺兰破大发慈悲,真真只在外头鸡鸣时放过了他,留了口气给他吊命。
这回祝神一挨枕头,睡得昏天黑地,再醒来时,便是第二日午后。
贺兰破不在房中,祝神一睁眼,身体虽四处酸痛,精神却还不错,大概是很久没有一觉睡得如此深熟的缘故。
他贴身衣裳已被换过,手脚袖口都长了些,胸前领口也大,像贺兰破的尺寸,但叠在床尾的那套外衫却很合身。
祝神将就着把袖口和裤脚卷了卷,才穿好衣服,外头一干人等约莫等了许久,叩门得到应许后便端着水盆和茶水吃食鱼贯进来,伺候了一通又麻利出去。
最后容珲方从隔壁过来。
一来便说:“沐得他们只剩两处园子没有盘问了。”
祝神听了,暂顾不上其他,便与容珲朝沐得目前所在处去了。
一夜连着大半日过去,疏桐与天听教两拨人皆是片刻没有歇息。盘问的教徒还强打着精神,已有几个上下眼皮打架的;沐得脸色要好些,只眼下略有青黑。唯疏桐不愧是贺兰明棋调教出来的人物,身后随从都轮了一班,独独她一路监随天听教,满府奔波,仍是精神抖擞,头发丝儿都没有一缕错位。
见祝神来了,还有心思分出神来同他招呼:“祝老板安好,可睡得习惯?”
祝神颔首笑了笑,算是应答。
疏桐原以为他只是路过,点了头便要走的。岂知祝神就由容珲扶着定在那里,意态悠然看着前方几个教徒端了托盘挨个询问院中下人。
疏桐审度着局势,心道这人婚礼那日也是在府中的,不过贺兰哀闹事时他早已回了自家酒楼,就算沐得盘问也问不出个名堂,况且他也不在贺兰府给天听教的作客名单中,天听教总不能在这个病秧子嘴中审出朵花来。
一时又思及多一个局外人便多一分风险,祝神虽没吃酒席,却难保之前没遇见过贺兰哀,若是遇见,又难保不曾见过贺兰哀身上这两样证物。
正当她打算开口找个由头把人支走,便听祝神对那托盘里两样东西“咦”了一声。
音量不大不小,正好使不远处的沐得听见。
疏桐眸光一暗,虽心叫不好,面上仍客气道:“深秋寒重,这儿又不干净,晦气东西指定冲撞了祝老板。我打发两个人领祝老板到别的地儿休息。”
说着便朝身后的二层丫头使眼色。
岂知他这边人还没过去,那头祝神却像被什么吸引了,缓缓走到几个托着匕首与佛珠的天听教徒旁,指着盘子里道:“这两样我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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