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幺看不见贺兰破的脸,只能对着黑漆漆的帷帽笑道:“爷给我那么多钱,我哪里还需要去讨饭?”
“你不需要那顿饭,”贺兰破带着帷帽,在梓泽的那些日子使他瘦了一圈,身型与先前的自己判若两人,“可你需要让祝老板留下这把伞。”
因为知道是贺兰府的小公子遗失的物件,祝神才会当宝贝小心放在房内许多年。
十三幺不明就里地应下,察觉他要走,便问:“只让祝老板留下伞就行?”
贺兰破想了想:“兴许他还会留下你当个伙计。”
十三幺还想开口问点什么,可下一瞬,贺兰破融入人群,不见了。
他揉揉眼睛,再定睛看,确实不见了。
十三幺低头看看手里的银钱和伞,确定了这不是幻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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卯元318年的春天,贺兰破在这个时空无端消失。
329年的同一时刻,第一支沾洲叹在喜荣华燃烧殆尽。
第66章 66
这天陆穿原进山采药,到山脚的时候,天上还没下雨的意思。
不仅没有,越往里走,天还愈发艳阳起来。
结果进了深处,轰隆隆一声闷响,这年的最后一场春雨呈瓢泼之势倾泻而下。
陆穿原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躲雨都不知道该往哪躲,瞅着个山洞就往里钻。
哗啦啦抖完一身雨水,他站在山洞入口,无端感觉到一股暖意。
陆穿原扬起目光,先是看见洞中熊熊燃烧的火堆,随后才发现火堆边躺着个清瘦苍白的男人。这人全身就露个脑袋,头发散乱,身上衣裳胡乱穿的,只是裹得严实,套棉被似的裹了一层又一层,像个细条条的蚕蛹。
洞里边很窄,但收拾得很有条理:杂草落叶撵在最远的角落,火堆旁边还有捆干柴火,紧挨着人的地方摆了两片粽叶,里头盛着水和野果,粽叶前头是包得结结实实的小包裹,隐约散发着肉香。
地上的男人昏迷不醒,目前看是失去了自理能力,打理这一切的该是另有其人。陆穿原且看且想,认为那个人十分心细,非常爱干净。兴许是个姑娘。
他又伸出脑袋四处观察一圈,暂时没瞧见有人回来,就提着药篓子,进去挨着火坐下了,心想等姑娘回来了,雨也该停了,自己届时再道谢告辞就好。
哪晓得这雨下起来没完没了,姑娘没等到,陆穿原打个盹醒来,听见隔壁一声低低的呻吟。
他揉揉眼睛,发现地上那人竟是动了,昏昏沉沉地正伸手够水。
陆穿原挪过去,把地上的粽叶递给他,指尖碰到那人的手背,冷得他一哆嗦。
他起先以为是自己淋了雨,身上受寒的缘故,刚要凑过去挨着火再使劲烤烤,便听旁边发出了一声干呕。
祝神喝进去的两口水,才过了嗓子眼,立马被胃倒得吐出来。
陆穿原一声不吭地斜眼打量着,发觉这是个很俊美的男人,一张脸五官称得上是明艳,鼻梁和下巴又很秀气,就是瘦得略微脱相,皮肤白得也过于病态了些,像常年不见太阳的人。
他大概是真渴了,芦柴棒一样的胳膊颤巍巍捧着粽叶,努力往嘴里送水,身上的衣服一件两件都没穿好,随着他的动作滑到腰间,剩下最里面一套撕扯得破破烂烂的倒是穿得规矩。陆穿原借着火光,看见他胳膊上遍布淤青,脖子上也有很深的两道红痕,像是什么锁链勒出来的。
这个世道,能受非同寻常的折磨的,身上必然也有非同寻常的本事。没本事的人,自然没有值得让人下狠手的地方。
陆穿原无意招惹麻烦,故而不管祝神发出什么动静,他都充作聋哑,装看不到,只等着雨停便走。
这会祝神捧着粽叶仰头灌下去,直接连着胃里酸水一起吐了出来。
随后他又去扒拉旁边那一包野果,逼着自己嚼了两口,还是“哇”的一声呕吐出去。
吃不下饭就惨了,陆穿原默默在心里嘀咕,这人离死不远咯。
很快他就嘀咕不出来了——祝神看上了他那一背篼的药草。
没跟陆穿原商量——千钧一发似的,祝神伸手就那个背篼里掏,眼看一把乱七八糟的药草就要糟蹋进他嘴里。陆穿原眼疾手快抓住他手腕,啪啪啪往祝神胳膊上打:“干,干什么!松手,松手!”
祝神饿红了眼,只要能入嘴的,他都非得塞进嘴里试试不可。
陆穿原不撒手,他也不撒手,被逼急了,直接一连身蹭过去凑进自己手心呼噜噜地吃。
陆穿原吓一大跳,生怕祝神一张嘴连着他的手也给咬进嘴里,连忙松开,徒有一颗心在滴血:那么一握药草,得花他两个时辰才能采到,这要是拿回去捣一捣晒一晒,卖出去可是几十两白花花的大银子!
果不其然,没吃上两口,祝神哇啦啦又给吐出来。
陆穿原气得恨不能吊着人打一顿:“败家玩意儿!”
祝神骤然听他开口,先是惊惶一愣,两个人对视一阵,就见祝神野人一般,又要伸手去抢他的药篓子。
陆穿原挡在背篓前,一指头顶着祝神脑门心:“敢!”
今天谁要敢再碰这堆药草一下,他能跟人拼命!
祝神好似被定在原地,虽说暂时的不动了,眼珠子却还不住往那药篓子里瞟。
这么对峙着也不是个办法,陆穿原决定转移他的注意力,于是拽着祝神慢慢坐下,放缓语气问:“你姑娘呢?”
问这话的时候,陆穿原把指尖移到祝神手腕上,不动声色地搭起脉来。
“姑娘?”祝神咽了口唾沫,因为没有力气,所以说话前先喘了一下,“我没有姑娘。”
陆穿原拧着眉头,忽凝重了神色:“你是个法师?”
祝神显然不懂,睁着眼睛茫然道:“……哦?”
陆穿原忽然感到很无力。并且怀疑祝神真的是个野人。
他叹了口气,越诊,脸色就越难看。
这人身上毛病太多了,他是真没心思给自己揽事儿。
见祝神还盯着背后那一背篓药草不放,陆穿原瞪了他一眼,转身过去在里头翻找。
一面翻,一面问:“几时开始服用裂吻草的?”
祝神对着他的背影,慢吞吞重复:“裂吻草?”
陆穿原停下了动作。
他直觉这人脑子不大对劲。
“你……”陆穿原扭过头,掂量着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这回祝神没有迟钝了,几乎是下意识地脱口道:“我是祝神,不是祝双衣。”
此言一出,两个人都是一怔。
“祝神?”陆穿原觉得他这回答太奇怪了,便进一步试探道,“那谁是祝双衣?”
祝神张了张嘴,说不出来。
谁是祝双衣?
他的目光定格在陆穿原脸上,记忆却逐渐渺茫了。
连带着祝双衣这个名字一同在他大脑里回响起来的,还有小鱼。
小鱼总是被他从那张高高的木床上抱到院子里,像抱一株花草一样,他以小朋友要多晒太阳的名义把小鱼安置在那张摇椅上。
从下面仰着头冷冷看着他,小鱼总是一副臭脸的模样对他说:“祝双衣你烦死了。”
祝双衣从不觉得小鱼真的烦他。
小鱼喜欢他,只喜欢他,最喜欢他。祝双衣看得出来。
除了小鱼,他想起的还有隔壁奶奶,还有村子里许多面目模糊的人。
祝神坐在山洞冰冷的岩地上,喃喃道:“我是祝双……”
不。
还没说完,他后背乍然起了一层冷汗。心里有个声音逼迫着他反驳道:“我是祝神,不是祝双衣。”
为什么要这么说,祝神不知道。是反应使然。
陆穿原瞧他是有点魔怔了,便不再多问,怕说得多了,惹人入瘴,他就脱不了干系了。
他把手里一株毛茸茸的草药递过去,又从兜里摸出一把生芝麻:“嚼了,咽下去。”
祝神木然地接过,才放进嘴里,又听陆穿原说:“别急着吞,慢慢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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