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池淮左。」
「无论你写了什么,先回应我。」
池竹西直直盯着那页纸上的内容,风将整个房间吹得阴冷,他有些控制不住手指细微的颤动,脸色却反常透出健康的红。
刹那间,池竹西想了很多,又好像什么也没想。他拿起水杯,将杯中的水一饮而尽,深深呼了口气,做完这一切后才拿起桌上池淮左的那支钢笔。
定了定神,他在日记本上写:
「我是池竹西。」
就在最后一个句号落笔的瞬间,仿佛那头已经等了很久,在这行字下方迫不及待出现了一行崭新的回复:
「你没死。」
池竹西:「我不知道,你还活着,还在和我——」
写到这里他一顿,有些不知道要用怎样的措辞去描述,最后他写上了一个「对话」。
短短几行字却承载着所有的光怪陆离。
这个瞬间,池竹西产生了一种微妙的熨贴,好像兄弟俩谁也没有出事,他们正坐在书桌的两边,因为赌气谁也不愿意先开口说话,用着最原始的方式进行交流。
这是迟到十几年的沟通,横跨着令人无法理解的魔幻。池竹西本应该对无法理解的现象感到恐惧的,但他却只是手脚发麻地坐在这里,为干涩的对话手足无措。
将那晚看见的两行字联系起来,合理又完整的前因后果逐渐在他脑海中成型。
——在自己的世界,池淮左死了,而在另一个世界,死的人是他池竹西。
这个结论出现的时候,一股似乎似有似无的存在降临人间,看不见,摸不着,却能在听见胸腔心跳声时顿悟。
他们两兄弟在同一个起点,相似的面容就是铁证。自那以后便开始南辕北辙,不管是截然不同的性格,还是越走越远的人生。
他们是不匹配的箭与弦,是错开的夏与冬。
直到十几年后不起眼的一天,暴雨使死去的人重逢于别间地狱,惊雷让活着的人相逢于错位人间。
荒谬又离奇。
未几,对方给出了回应。
池淮左:「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天晚上我正在和你通话,电话突然挂断,我等到接近十点,警察给我打来了电话,说你出了车祸。」
「我赶到现场,看见了你的尸体。」
「可你现在」,这四个字被划去,对方接着写,「你还活着,你在哪里?」
池竹西五味陈杂,他的手指被寒风吹得僵直,每一笔都得花很大的力气,脸上不断交替的表情如梦一般飘渺。
「那天晚上我去到池氏集团的大楼,你坠楼了。」他活动了一下手指,又写,「就在我的面前。」
那头久久没有回复。
池竹西接着写:「他们说你是自杀,我觉得你不会在我面前那样做。」
几乎是毫不迟疑的。
池淮左:「我不会。」
池淮左:「绝对不会。」
池竹西突然觉得脸有点酸,这才反应过来原来自己在笑,嘴角牵扯脸部肌肉,又被有意识地压制住弧度,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滑稽表情。
他急切地想问那天晚上找他到底有什么事,池淮左知不知道在池氏集团的大楼发生了什么异常。
笔尖触及纸面却没留下痕迹,钢笔没墨了。
从抽屉里取出一瓶黑墨,池竹西拧开钢笔外壳,正打算补墨,视线瞥过墨囊时却凝结了。
——细窄的笔囊内壁贴有一个翘起的黑角,不管怎么看都不像是钢笔该有的构造。
池竹西忍着惊愕,强行将墨囊和笔握拆开,凑近了看,一张卷成圆柱的纸条被墨水黏在笔囊里。
如果不是因为之前的书写用掉了墨水的存量,即使拆开来观察,单单从外部看根本看不出里面还藏着这样的东西!
电光火石间,这支钢笔的来龙去脉悉数在脑海中展开——
池淮左在池竹西初中毕业时购入了两支钢笔,一支放在礼盒里不见天日,另一支被池淮左随身携带使用,是那天放在西装外套里的钢笔。
作为商务人士,随身携带钢笔并不是什么可疑的事情,又因为自杀的大前提,死者在坠楼前脱下外套也不算奇怪。
人在死前将自己能留下的东西尽数保留,所以就算警方对这些东西进行勘查,出现错漏也情有可原。
于是这支钢笔几经周转,最后落到了池竹西手里。
这张纸条是什么时候放进去的?是池淮左放的吗?为什么?
池竹西凝思沉想半晌也没得出像样的结论,他找来牙签,小心将纸条从笔囊里掏了出来。
纸条很小,外圈全部被墨水染黑,但因为墨水的量并不算多,将纸条展开后,即使部分文字不可避免的染上了墨水,但大体内容依仍可读。
小小的字挤在一起,字迹不算凌乱,排列甚至算得上工整。能暴露落笔人心情的只有每个字的重得快要晕开的最后一笔——
如果只能活一个,我选择你。
小心池■■■■■,墙上的字■■■■■■。
拿到我留给你的东西后立刻离开常青市,这里太危险。
提前祝你毕业快乐。
很高兴能当你哥哥,池竹西。
把你留下,对不起。
第18章
显然,这是在发生了某些意外事件后,池淮左被迫留在钢笔笔囊里的纸条。
因为事态紧急,他似乎知道自己留下的东西都会被清查,大部分会转交给监护人,但王邱会争取到一部分。
池淮左不清楚什么能留下,只能尽自己所能用这样拐着弯的方法给自己弟弟提示。
而事实也的确向池淮左期望的方向发展着,池竹西看见了他的“遗言”。
凝固的空气中,池竹西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嘭通嘭通”,胸前的肌肉骨骼都成了薄薄一张纸,心脏随时都可能从胸腔破壳而出。
在看见那句“对不起”时,池竹西甚至产生了片刻的迟疑。
池淮左不是会道歉的性格,他总是能做出正确的事情,从小到大从他口中亲口说出的抱歉次数屈指可数。
可他死前写下的最后三个字却是“对不起”。
压下心头涩意,池竹西再次试着去辨认被黑墨覆盖的字,未果。
将纸条压在日记本后页,他给钢笔灌满墨,在桌前挺直了背,笔尖在页面落下的每一划都异常平稳。
池竹西:「你有想查的东西,我也有。我们需要梳理所有事情的经过。」
「你为什么约我见面?」
池淮左:「我想把东西给你……你有收到什么吗?」
池竹西:「很多,夏威夷口袋装着的糖罐、钢笔、财产证明,被物流耽误的生日礼物,还有十八岁的遗嘱。」
池淮左:「对不起。」
这三个字又一次让池竹西有些无所适从,定了定神,他写道:「没什么好道歉的,你也不应该对着我道歉。」
池淮左不是婆婆妈妈的人,他很快就整理好了情绪,出现在日记本上的字迹遒劲,力透纸背。
池淮左:「12月1日本来是个晴天,中午却开始下暴雨,官方发布了橙色警报。池氏集团在西浦的分部下午六点就开始疏散人员,整栋大楼只有我一个人。」
「晚上9点35分,你给我打了电话。暴雨影响基站,信号不好,声音断断续续,你好像问了我什么小时候,在我追问的时候电话挂断。」
「我重新给你拨过去,一直没人接,十点过,警察找到了我。当晚9点35分,一辆酒驾的货车在启淮路从小径冲入大道,造成严重车祸。」
「等我赶到现场,两辆车已经发生二次爆燃,两辆车的司机和你的尸体……在爆炸中面目全非,警方通过生物信息比对才确定了死者的身份。」
池竹西敛下眼,对于池淮左描述的“自己”的惨状不为所动。
「我这边是从一大早就开始下暴雨,降雨量非常大。因为道路管制,行程很缓慢,途中也遇到了一起他人的车祸,为此绕路。」
池竹西思索了会儿,假设货车司机发生的时间是固定的,那么因为暴雨时间的差异,池淮左那边的道路情况并没有自己这边那么严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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