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那天才会那么大的火,即使气得恨不得捅我两刀也把自己的情况瞒得死死的?」
「你到底是怎么看我的,池竹西,你到底把我当什么了?」
池淮左的语序混乱,前言不搭后语,写到哪里骂到哪里。就通篇的笔迹看起来……他似乎快要崩溃了。
就和那天的池竹西一样。
而在句末,他的字迹恢复了正常,写:
「你问我默哀的时候在想什么。」
「我答不出来,我不会默哀,我只会报复所有对不起我们的狗杂种。」
「但现在最对不起你的人,是我。」
第23章
池竹西:「上一次你这样冲我发火又后悔,还是小时候在别墅的时候。」
写下这行字,他松开笔,翻身躺在床上。
天花板上挂着小行星外形的卡通灯,光线从灯罩上投射在墙上的蔚蓝色简笔涂鸦上。池竹西向天花板伸出手,光束贴在他布满细碎伤口的掌心,轻飘飘的没有一丝重量。
看得出来,高集很期待这个孩子的诞生。
池竹西小时候在绘本上看到过很多家庭,父母在草地上铺开野餐布,坐在木屋前摆放食物,孩子抓着风筝满地跑。
他抱着绘本去找池淮左,池淮左不屑一顾,说这画里就一个小孩,是你还是我?
池竹西回答不上来。
池淮左说那你是要一对我们那样的父母,还是要一个善良迷人又和蔼可亲的老哥?
池竹西纠结了会儿,说那还是要哥哥吧。
池淮左气笑了,说你选得还挺勉为其难啊,我怎么不好了,你给我八百字详略得当阐述一下?
话题就这么被扯开了。
后来池竹西发现绘本也是会更新换代的。
以前只提倡生一个,所以就连小孩子看的连环画里都全是独生子女,现在鼓励生二胎,画里的小孩都成双成对了起来,以后画里的人或许还会越来越多。
池淮左当初拿来转移话题的那些话瞬间毫无用武之地。
这个时候想起这些不相干的事情也不是因为别的,池竹西认真思考了阵,惊觉自己其实并不羡慕高集这种家庭。
不知道之前池淮左看见他的愤怒感想是怎样的心情,他现在的内心被不应该存在的诡异满足感包裹着。
他不懂你,你也不懂他。
你想要他理解你,他想要你理解他。
就连采取的途径也一模一样,兄弟俩不约而同选择了愤怒,和口不择言。
这种特质甚至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跟着经历和见识产生的隔阂而改变。
此时他才骤然领悟到自己和池淮左似乎一直维系着一种守恒的关系。
一定要有人剖肝沥胆,另一个人才能感受到宁静。
池竹西在这种久违的宁静中嗅到了那么一点名为“家”的气味。
这个荒唐的想法让他捂住脸笑了很久,低低的笑声从指缝钻出,融入这个房间的小小宇宙。
笑够了,池竹西翻身拿起日记本,上面出现了新的回复。
写下之前那大段话的时间应该很靠前,池淮左直接跳过了那段很难继续下去的对话,转而说起了正事。
「我拿到了现场的一些信息。」
「虽然暴雨冲掉了周围的信息,车里又因为爆燃被毁没留下什么东西,但痕检在现场勘察过,根据尸体的摆放、血迹检测和其他痕迹还原出一些细节。」
「你和司机身上都没有系安全带,但并且不是在车祸发生后解开的。另外,你的手机出现在离车祸现场五十米左右的草丛里,除了屏幕有轻微裂痕外,没有其他损坏痕迹。」
池竹西将日记翻页,也选择对那些隐秘的情绪避而不谈,他盘起腿,若有所思在日记本上写。
「车祸的时候撞出去的?」
池淮左:「暴雨天气,司机在行驶的时候不可能开窗。」
池竹西:「如果车祸足够严重,有没有震碎玻璃的同时手机摔出去的可能?」
池淮左:「除非是被爆燃的气浪掀翻,不然飞不了那么远,那样的冲击不可能只碎个屏角。」
池竹西不浪费笔墨了:「警方是怎么解释的?」
就和池淮左的“自杀”是多方证据相互证明的结果一样,如果车祸已经以意外收尾,官方一定有符合逻辑的说辞才对。
而池淮左却又将前页那句话重复了一遍。
「今天我见了容岐。」
嗯,见了容岐。
然后呢?
上下文停顿的时间长到池竹西怀疑对面是不是突然有什么事,暂时离开了。
过了大概三四分钟,笔迹才再次出现。
「容岐说你在和我见面之前断药数日,那个时候的精神状态不一定稳定。」
「一个精神状态不稳定的人在雷暴天气出门,任何具有强烈刺激的事物都有可能引发他的应激。」
「所以警方认为你可能在车上和司机发生了争执,解开安全带打开窗想要下车。那样危险的情况下司机不可能放着你不管,于是也解开安全带,想要转身阻止你,导致没能躲开那辆酒驾的卡车。」
「车里没有行车记录仪,我不相信容岐,所以来问你。」
池竹西:“……”
他想不到任何能反驳的点。
在那次乘车过程中他也确实连续几次疑神疑鬼,可司机没有问题,安全将他送到了目的地。
想了想,他写:「我没有发生车祸,如果你要查,只能去调查那通电话,或许我会因为应激作出一些违反理智的行为,但绝对不包括给你打电话。」
池淮左:「为什么不——」
池竹西直接抢断:
「网约车运营公司有乘客从确认上车开始的完整录音,我不清楚上传片段是否受网络波动影响,警方应该取证过,你可以试着从录音里找有没有线索。」
那句停在半途没有补全的话被两行黑线利落划掉,池淮左应该听进去了:「我会找高集。」
终于等到一个合适的开场,池竹西坐直,左手将日记本的纸张捋得更平,考虑再三,写:「我正在高集家。」
他将自己今天去找池樊川的经历简单叙述了一遍,删掉了晚上险些遇害的事。
故事从他走出池氏集团大楼断开,直接承接到高集按照约定来接他。还贴心地找了个挑不出错的理由:
「晚上没人在家,高集怕我一个人出事,而且我也打算把纸条给他。」
表述带有大量信息,随便拎出来一个都能轰得脑子反应好一会儿,果然,池淮左没有察觉到什么不对。
他的重点要更靠前:「你给池樊川的印象会是他最喜欢,也最讨厌的那一类。」
池竹西:「我和他不熟,看不出来他在想什么。」
「但我们很熟,熟到让你不得不再三斟酌有哪些消息是可以告诉我,哪些是碰也不能碰的。」
池淮左:「……你想说什么?」
池竹西:「那天晚上,你打算交给我什么东西?」
对话停在这里,五分钟过去了,池淮左还是没回复。
透过纸张,池竹西仿佛能看见书桌前的池淮左。
宽肩撑平衬衣,指尖架着钢笔,视线在白纸黑字上凝视许久,眉头紧皱,表情严峻得像有谁正站在他身后扼住他的咽喉,逼他作出某项艰难的决定。
池竹西也看见了,站在池淮左身后,缓缓合拢掌心的人理所应当地是自己,因为他正在这样做。
黑墨在日记本上徐徐淌开:
「上次我问你为什么约我见面。你说想把东西给我,却不指明是什么,只问我有没有收到。」
「在我回答之后,你说对不起。」
「池淮左,你这辈子只把对不起当动词用,真正表示歉意的情况仅有两次。第一次是在那栋别墅,第二次是在你死前的纸条里。」
「现如今,你在为什么道歉?」
时间漫长得像是过了一个世纪,池竹西无法确认现在池淮左是不是已经合上了日记本,就像以前不接他电话那样拒绝交流。
可他又觉得应该不会,池淮左应该再清楚不过,他现在已经没有冲到池淮左面前指着他鼻子骂臭傻逼的机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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