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详一阵后,心底的声音突然说:【后门对着的铁网有个小洞,有人躲在那里。】
顺着指向望去,池竹西只瞧见了一堆和周围没什么区别的野草堆。
可他没有对那个声音提出质疑,那个声音所陈述的观点有时候或许只是单纯的宣泄,没什么意义,但从观察事实的角度讲,他从来没说错过什么。
要去看看吗?还是找人来?找谁?王邱还是容岐?
数个念头在池竹西脑海里打转,没等他思索出个结果,脚步却先行一步,毫不迟疑地向他盯着的方向走去。
一阵窸窣的动静,从草丛里突然冒出来……一个破破烂烂的小熊玩偶?
池竹西再定睛一看,原来是个拿着小熊玩偶的小孩子,他蜷缩在半米高的草丛里,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他的身影。
那张脸池竹西不久前才刚见过——那个险些被车撞到,在路中央号啕大哭的男孩。
池竹西一怔。
廖小娟不是为他而来吗?他怎么躲在这里?
被称作小田的男孩在看见走到面前的阴影后缩得更小了,恨不得把自己完全藏进草丛里。
池竹西蹲下来,这才看见那个脏兮兮的玩偶上用黑线缝着一个标签,标签上写着「田笑」。
田笑脸上乱七八糟的,有眼泪有鼻涕,他胡乱摸了两把,手上的灰糊上去变成泥,又擦到玩偶上。池竹西看不下去了,从口袋里掏出湿巾递过去:“擦一擦。”
田笑没有接。
【他被吓傻了,别和他废话,你不是想找人问容岐的事吗?】
池竹西耐下心警告:“我说过,有人的时候闭嘴。”
【别在这儿假惺惺的池竹西,你根本不在乎他听到什么,你知道小孩子的胡言乱语没人会信,看到他这副惨样你也没任何感觉。】
“我——”
“你在和谁说话?”田笑突然小声问。
他往外挪了一点,整张脸只剩下那双大眼睛亮闪闪的,见池竹西看过来,他又缩了回去,依旧露出那双眼,又问了一遍:“这里果然还有其他人对不对?”
这问题来得毫无缘由,可池竹西就是懂了。
池竹西:“对,是我的一个朋友,你能听出来?”
【你好恶心。】那个声音说。
田笑嘴角扬起,小脸上还挂着眼泪,又哭又笑显得有些滑稽:“因为我也有朋友,但是其他人都没见过他,所以他们都说我是骗子,是在撒谎。”
池竹西也笑起来,干脆盘腿坐在他面前:“是,以前也有很多人说我是个骗子,是在撒谎。”
“然后呢?你怎么说的?”
“我已经有朋友了,为什么还要和他们说什么?”
田笑呆呆的,似乎不能理解池竹西说了些什么。可他没有之前那么抗拒了,紧紧攥着小熊的手也放松了一些。
池竹西依旧拿着湿巾:“你坐出来一点,我给你擦一擦。”
见田笑一动不动,池竹西只能俯身把湿巾塞到他手里,感觉到对方浑身一颤后,池竹西又坐回到原来的位置。
田笑看着手里的湿巾,愣了会儿,居然拿起湿巾开始擦拭起手里的玩偶。
小熊上面的泥巴印越擦越脏,他越用力,深色的污渍就越明显。
田笑浑然不觉,又拍拍小熊表面:“好了,现在干净了。”
“是挺干净的。”池竹西应和道。
“我从来没见过你,你也被丢到这里了吗?”田笑把用过的湿巾塞进兜里,抱住小熊,“这里不好。”
“为什么不好,因为他们说你是骗子?”
“也有这个原因……这里的人都好奇怪。”
“哪里奇怪?”
“和我住在一起的妹妹没有脚,隔壁的三三看不见东西,经常抢我熊熊的大块头说不清楚话,每次院长妈妈罚他都会在他手上画什么,从来不骂他。”
池竹西:“……”
田笑把头埋在小熊背后,声音小下去:“我朋友说留在这里的全是这样的怪胎,我应该也是这样的怪胎,我不想当怪胎,你也不要当怪胎。”
【他是该做心理咨询,容岐怎么搞的,平时不是把你糊弄得很好吗,连小孩子都搞不定?】
池竹西头一次被这种明明不关自己事的刻薄搞出火气,就在他想做点什么让那个声音彻底安静的时候,田笑又抬起头:“容岐?”
池竹西硬生生压下火:“你认识他?”
“认识,我来这里之前他就在了。他不是怪胎,所以不用一直呆在这里。”田笑说,“但是我很怕他,你应该也会怕他。”
“他不是脾气很好吗?”
田笑点点头,又摇摇头:“所有人都很喜欢他,所以我怕他。”
似乎是把池竹西当成了自己人,田笑犹豫再三,说:“我觉得他不喜欢我的朋友,我的朋友也不喜欢他。每次容岐来的时候我就找不到我的朋友,我觉得是因为我吃了他给我的糖,我的朋友生气了。后来我偷偷把糖给扔了,很久之后朋友才会来找我。”
他煞有其事叮嘱:“你记得不要吃他给的糖啊,你和他走得近了,你的朋友也会生气离开的。”
池竹西听懂了。
田笑恐怕和自己一样,有差不多的临床症状,吃了容岐开的药物之后暂时恢复了“正常”,可这么大的孩子不能理解自己身上出现的变化,也没人能给他解释这些变化,所以他感到非常不安。
福利院的孩子太多了,容岐不是一直呆在这里,廖小娟也不是。院长不了解这些,也就没人继续关注田笑。
池竹西欲言又止,矮楼里突然响起音乐声,是很多中小学下课的时候会播放的那种。听到音乐,田笑不情不愿地从草丛里爬出来,站在池竹西面前:“你不去吃饭吗?得去吃饭,去晚了的话又会……”
池竹西坐着没动:“又会?”
田笑咬住下唇:“不吃饭的孩子是不听话的孩子,院长妈妈会生气,我朋友告诉我不要让她生气,她是个好人,所以你也不要让她生气。”
“小田——!”之前来咨询室找廖小娟的少年在矮楼拐角看到这边的身影,急匆匆跑过来,在看见池竹西后有些奇怪他怎么坐地上,但没多问,拉起田笑的手,“你躲哪里去了,廖医生找你半天!该吃饭了,快和我去吃饭!”
田笑又开始一言不发,垂着头被拉着往矮楼正门跑开了。
池竹西这才注意到那个少年的脚似乎一跛一跛的。
池竹西慢慢站起来,看着投下巨大阴影的福利院,回忆着之前的事,只觉得这个福利院哪里都奇怪。
他想起什么,回头看向田笑藏身的地方,那里的铁网被凿开一个脸盆大小的洞,洞口直通后山,成年人很难通过,也只有田笑这样的小孩能蜷缩着钻进去。
而有些奇怪的是,铁网被凿断的边缘非常整齐,铁丝还被掰出一个弧度,保证人不小心碰到了不会被划伤。
【田笑差点出车祸,受了惊吓,却宁可躲在这里。他不喜欢这里,但从来不往后山走,听到吃饭的铃声就像巴甫洛夫的狗。】
【问题在于,容岐和这里有什么关系?】
这个问题一直萦绕在池竹西心头,直到他跟着音乐声走进矮楼,在一楼楼梯旁的展示栏看见一张已经开始泛黄的旧照片。
照片上是整齐站成三排的人群,背景是白桦树儿童福利院的大门,那个时候白桦树三个字的两个偏旁还没掉,拍照时间应该是夏天,巨树繁茂。
镜头前,孩子们扬着大大的笑容,两三个成年人站在孩子两侧,在树下的阴影中,池竹西准确认出了容岐。
他实在是太好辨认了,照片虽然模糊,但依稀可以看出姣好的五官,和现在没什么太大的改变,只是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笑容比现在还要明显,人生得高瘦,背笔直,光是站在那里就流露出和周围人迥然相反的舒和气质。
而在他身侧,一个和他差不多高的男人把手臂搭在他肩膀,那个男人也在笑,可笑容咧开的弧度深得……有种非人的诡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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