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子七径自说道:“我从前曾遇到一个人……”
明先雪不知狐子七为何突然说起故事来,却也嘴角含笑地耐心倾听。
狐子七继续道:“那位小公子,原本在山崖边悠然地采摘着桃花,却不料有一个人突然从背后袭来,意图将他推下悬崖。幸运的是,那位小公子机警过人,一侧身便躲过了这一劫,反而让那行凶者自己失足跌落悬崖。”
这说的,显然是明先雪的故事。
明先雪听了这一段话,却眉头都没动一下,表情是无懈可击的完美。
狐子七真佩服他,笑问道:“请问这位小公子,算不算犯了杀戒,生了恶业?”
明先雪微笑道:“无意杀生、自卫急迫、以自然法养生取食,此等杀业皆属无大过之行。”
狐子七闻言,略感惊讶:“还有这样的空子可以钻呢?”
“这怎么能算是空子?这乃自然之理。世间万物,皆有定律。杀生固然是恶业,但无意杀生,乃是心中无恶念,行为无杀意。自卫急迫,乃是在危急关头,为了保全自身而做出的必要反应。以自然法养生取食,更是遵循天地间的法则,与万物共生共息。”
明先雪的话语如春风拂过枯枝,滋润而有力,每一字每一句都透露出一种深刻的信念感。
得闻此音,原本总是一脸戏谑的狐子七也流露出了一丝动容。
他忽而明白:王妃和银翘一直没有受伤,也解释得通了。因为明先雪只在自卫急迫的时候出手。
王妃和银翘从不亲自动手,自然也不会到明先雪眼前来,遭到什么伤害。
狐子七倒一时不知该怎么评判明先雪了:难道明先雪其实也没那么黑心,是真正一心向佛?那刺客死了,也是明先雪紧迫自卫罢了。
我竟然误会了他?
明先雪缓缓开口,声音里透露出一种从容不迫的镇定:“还是先回吧,估计王府已经乱成一锅粥了。”
狐子七颔首,拈了一个诀,二人转眼回到了祠堂外。
只见火光冲天,浓烟滚滚,映照着一张张焦急而忙碌的脸庞。
众人手持水桶,着急忙慌地救着火。
管事的看见明先雪完好无损地站在墙外,不觉一怔,随后又疾步走上来,满脸惊讶地说:“公子雪,您在这儿啊!我们都以为您在里面呢!原来您没事儿,那可太好了!”
明先雪淡淡一笑,说:“火势刚起的时候,小七就冲进来救了我。”说着,明先雪又指着狐子七肩上包扎处,“他为救我受了伤,还得请府医来看看。”
管事说道:“这原是应该的,只是今日王妃的姑丈突发恶疾,王爷、王妃和世子都去探望了,由于事态紧急,他们顺道把府医也带去了,以备不时之需。所以现下府里并无医者啊。”
狐子七听得王爷王妃和世子都出去了,连着府医也带走,想来也是故意而为之。
为的就是火灾发生的时候,王妃和世子都不在场,方便撇清关系,顺道把王爷也支走,好让事态混乱,无人做主,更有一层,把府医带走,便是打定主意,即便明先雪侥幸能逃生,也无人能医治。
真是打得一手歹毒的算盘啊。
谈话间,狐子七的目光却落在了两个躺在席上的身影上。
那两人被烧伤得颇为严重,皮肤焦黑,痛苦地呻吟着。
狐子七倒是认得他们,这两人便是在祠堂外行凶纵火、把明先雪反锁门内的人。
狐子七挑眉,对管事问道:“那两人是怎么回事?”
管事解释道:“火势刚起的时候,我们就急忙赶到了,发现这两个人在离火场很近的地方,正想去问一问他们情况,却突然刮来一阵大风,火星子溅落到他们身上……然后他们身上就烧起来了!”
狐子七故作讶异道:“一般沾到火星子何至于整个人烧成这样?”
“救火的人说,他们衣衫上估计是沾了火油一类的易燃物,一碰火星子,就整个烧起来了。”管家回答,“府医不在,现在兵荒马乱的,也没请来个好的郎中。”
狐子七听后挑眉,对管事道:“这火油之事倒是蹊跷,难道他们二人身上会无缘无故带着火油?何况,火油乃易燃之物,稍有不慎便会酿成大祸,他们怎敢轻易携带?”
管事面露难色,答道:“这……我也不甚清楚。或许是他们二人不小心沾染上了,又或是有人故意为之。如今事态紧急,也来不及细查。”
狐子七心中已有计较,面上却故作讶异道:“这般说来,确实可疑。不知这二人是何来历?与府上可有瓜葛?”
管事回答道:“这二人是府上的门子,平时负责守卫和接待来客。他们在此已有数年,一向老实本分,从未有过差错。只是不知为何今日会突然遭此横祸。”
狐子七听到这话,心中咯噔一下,忽然想到:明先雪如果真的慈悲为怀,紧急自卫,躲了便是,怎么偏偏第一次躲开,就让刺客坠崖?第二次躲开,就让他人感染天花?第三次躲开,刚好让世子中剑?这回躲开,就更妙了,恰好有大风把纵火者烧得生不如死。
这便是公子雪的“迫于无奈”“顺其自然”?
狐子七把探究的目光移向明先雪,却见明先雪已经走开了。
那两位伤者形状可怖,伤口狰狞,痛苦的呻吟声不绝于耳,令旁观者都心生畏惧,不敢轻易靠近。然而,在这众人退避的时刻,明先雪却毫不犹豫地走了过去。
明先雪不仅靠近他们,还用温柔如风的目光看着他们,取了凉水,亲手为他们清洗狰狞的伤口,全然不顾脏污了一身白衣。
两位伤者被晾在一边已久,孤苦难耐,却看到只有明先雪来关心自己,眼中不禁流露出复杂的情绪。
此时,外面请来的郎中才姗姗来迟。
他看到两位伤者的情状后,顿时面露难色。他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道:“伤势太重,已经回天乏术了。”
说着,郎中又对明先雪说:“您也不必为他们清洗伤口了,已经无用了。”
仿佛是为了印证医者的话,那两位伤者渐渐停止了挣扎,直至胸膛完全停止起伏,双眼圆瞪着,仿佛死不瞑目。
其家人也是哭倒了一大片。
明先雪依旧是冷静而温柔,轻轻为他们合上双眼,合上双掌,低头诵经。
此刻,明先雪的白衣已布满斑斑血迹,衣摆还挂着沉重的泥泞尘土。这些污秽的存在,却像极了墨色在宣纸上的挥洒,愈发衬托出那份洁白无瑕。
月光透过云层,洒在他那圣洁沉静的脸庞上,也洒在他身旁狰狞的尸体上。
周围的哭声与喧哗逐渐远去,只剩下风声和明先雪低低的诵经声交织在一起。他的声音平静而温和,仿佛一股清冷的溪流,在几近凝结的空气中缓缓流淌。
周围的人们看着这一幕,在所难免地被明先雪的风姿所倾倒。
月色洒在他脸庞上的银辉,仿佛也竟成了他金身自有的光。
只有离明先雪最近的狐子七看得不一样。
这原也是情理之中,凡人皆爱那如仙人般的他,脸上那层如清泉般的光泽,仿佛能洗涤一切尘埃。
狐子七这等妖邪,却独独凝视着那洁白月光下,明先雪背后拉得长长的黑影。
狐子七听得分明。
明先雪念的,可不是往生咒。
第7章 受伤的他
火势终被镇压,烟尘渐散,王爷、王妃与世子方才匆匆地回到府中。
三人走进府内,周围的仆人皆低头行礼。
正厅之内,王爷坐在主位上,王妃和世子分坐两侧。
王爷问过众人情况,听得明先雪的事情,才讶然道:“什么?公子雪原在祠堂罚跪?罚什么跪?谁叫他罚跪的?”
听得这话,管事也不敢多言。
世子颇感尴尬,咳了咳,他的小厮忙回话道:“回王爷,原是公子雪的小厮以下犯上,出言侮辱世子。世子本想教训那小厮,以示惩戒。但公子雪心怀慈悲,认为小厮之错乃是他管教不当所致,因此主动提出自己前往祠堂罚跪。世子原还劝他不必如此,但公子雪坚持要去。这……这实在是出乎意料,谁能想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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