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则,这种压迫感并非明先雪刻意为之,而是自然流露,但对于寻常妖精来说,这却是极为强烈的压制。
但狐子七已是千年八尾狐,倒不至于被压制得那般厉害。
“竟有这样的事情。”明先雪点点头,说,“既如此,孤以后便离你远一些,免得你身心不畅。”
狐子七怔住了,不知该答什么。
说罢,明先雪就已经往殿外走去。
当明先雪越过狐子七的时候,狐子七拂面一阵香风,恍惚了片刻。
待狐子七回过神来,就见明先雪那如云般的衣摆已掠过了门槛,幽幽离去,散也匆匆,不留一丝痕迹。
在这一夜过去之后,狐子七果然再也没和明先雪碰上面了。
这或许是明先雪刻意避开,也或许是身为祭侍本来就鲜有和天子接触的机会。
狐子七说不清楚是为什么,但他在神堂做事的时候,总是难免想起地上迤逦而过的那一抹乌云般的衣摆。
澄心枕暂被他收起来,晚上他又用回普通枕头睡觉。
大抵因为普通枕头没有澄心枕那叫人沾枕即睡的效用,晚上狐子七总是翻来覆去,耳朵却是灵敏异常,对风吹草动颇为敏感。
每到夜半无人时分,他总能听到明先雪回来的脚步声。
那脚步声沉稳规律,一步一步,是能比更漏还精准地掌控着时间。
仿佛只有他的脚步声响起,才是打更了,他才够时间入眠了。
狐子七每日早上起来,常主动捡起去花房取鲜花的工作。
然而,却再没有一回,像那天那样,叫他能抱着鲜花偶遇得了那闲逛的天子。
偌大的皇宫,要遇不上一个人,实在是太容易了。
在晨光的沐浴下,狐子七又捧着一瓶玉兰,呆愣着思索:我到底是想见他,还是不想见他呢?
这问题可真复杂,难死狐狸了。
果然,人的问题就是很复杂啊。
狐子七细细叹了口气,耳朵一动,便听得熟悉的脚步声响起。
狐子七心下一跳,抱紧了冰凉的花瓶,正下意识想整整衣冠,却听得脚步声不是往自己这方向来的。
狐子七愣愣看着风中摇曳的玉兰花,却见这花瓣每一片都洁白如雪,令人想起当年那位郎君。
狐子七心中的某种情感不断升温,叫他越发忍不住,于是蹑手蹑脚地往那熟悉的脚步声方向迈去。
他悄悄地跟随着脚步声,穿过了庭院,又走过了一个又一个曲折的回廊。
每一个转角,他都充满期待,希望下一刻就能见到那个他心心念念的身影。
回廊两旁的花木在微风中摇曳,仿佛无声地在告诉他,前方就有他想要的答案。
狐子七的心情在跟随的过程中起起伏伏,然而,他越走越觉得不对——那脚步声总在不远的前方响起,但无论他如何加快步伐,却始终无法接近。
——这不对劲!!
狐子七心下一紧,终于野兽直觉发作,叫他立即止住脚步,转身就跑。
可惜,晚了。
第51章 你去吧
晚了,实在是晚了。
狐子七一转身,就定住了脚步——任谁发现自己的脖子上搁这一把剑,都会定住脚步的。
——那冰冷的剑锋紧贴着他的肌肤,随时都可能划破他的颈脉。
狐子七心下一惊,不慎松开怀中花瓶。
花瓶重重地摔在地面上,瞬间碎裂成无数片,碎片四溅。
瓶中那几枝玉兰花也随之散落一地,洁白的花瓣在冲击力下四散飞扬。
狐子七强行压住乱跳的心,努力保持镇定,缓缓抬起头,迎上了搁在他脖子上的那把剑的主人的目光。
然后,他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明先雪的脸。
但这张熟悉的脸,此刻看起来也很陌生。
除却这脸孔再非少年,更因为他此刻的冷酷。
明先雪……无论多么不高兴,都从不会用这种目光看狐子七的。
明先雪的眼神冰冷而深邃,宛如寒冬中的湖面,平静却隐藏着不为人知的危险。他的目光落在狐子七的身上,却像是穿透了他的身体,直视着某个遥远而虚无的点。
那种眼神,缺乏任何温度,如同看待一个完全的陌生人。
狐子七从未被他这样看过。
他的心一阵恍惚。
明明前几天,明先雪对他还很和气的。
现在突然就如此冷漠残酷了。
但狐子七细细想来,也不奇怪。
明先雪本就是这样的人,之前对自己的客气未必是假的,而现在发现自己形迹可疑,便扯下温情面具,露出冷漠底色。
还是那句话,明先雪对于没惹着他的人,都是活菩萨一样的。
但惹着了他,那明先雪就会原地变成活阎王。
很显然,狐子七悄悄跟踪明先雪的行为,把他惹着了。
狐子七紧张地咽了咽口水,但喉咙里却仿佛堵着一块石头,让他难以言语。
他注视着明先雪,等待对方开口说话,给他一个解释、一个指示,甚至是一句恐吓,一声质问……
然而,什么都没有。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默,这种沉默比任何言语都更加沉重。
明先雪一语未发,只是轻轻抬了抬剑柄。
这个动作虽然轻微,但狐子七得趋利避害地跟着仰起脖子,为了逃避剑锋,却越发把脆弱的咽喉暴露在利器之下。
明先雪浑身上下散发出一股强大的威压——这种威压无形却沉重,如同千钧巨石压在胸口,让人喘不过气来。
他似乎并不在乎这种威压会对狐子七造成怎样的影响,哪怕狐子七在这种威压之下颤抖、惶恐,甚至受伤……
如果狐子七真的只是刚修成人身的小妖,那么在这种强烈的威压之下,他恐怕已经支撑不住,内脏受损,吐血三升了。
狐子七虽然能扛住这威压,却也知道此刻情况不妙,只能自己认怂。
狐子七扯出一个笑容,说道:“不知小妖如何得罪圣上了?”
明先雪也笑了笑:“能无声追踪于孤,又能对抗此等威压,阁下却自称‘小妖’,未免过谦了。”
狐子七心下“咯噔”一下:没想到在这儿露了馅!
但他到底千年狐狸,从前也不缺乏和明先雪周旋的经验,如今剑锋在颈侧,也能一派淡定,信口回答:“我承认,我的确隐藏了修为,但这不过是江湖险恶人心难测,大妖入世大多都会做些伪装,这并非我独一份的。”
明先雪听后,淡淡道:“你伪装入宫,满口谎言,窥视寡人,居心叵测,怕是抵赖不得。”
狐子七闻言,后知后觉:如此想来,我的行为真的很可疑,很像是坏蛋妖怪的样子啊。
狐子七却还算镇定,只说道:“我在京师偶遇齐厌梳,几乎是被他半强迫着带入皇宫的,这一点您自可以跟他求证。我此身入宫,一则是迫于无奈,二则也是机缘巧合,断没有预谋的可能,就更别提居心叵测了!”
“哦?”明先雪淡淡一笑,“那你为何窥视跟踪于孤?”
狐子七感到这个问题有些棘手,但他不得不回答。
他硬着头皮解释道:“龙皇之气、玲珑之心,这两者随便一个都对妖物由着难以言喻的吸引力,更别提两者合一了。当然,我并无贪求天子气的意思,只是偶尔走神,便情不自禁地跟随而来!”
明先雪颔首:“原来如此。”
“正是如此。”狐子七微松一口气,“真是误会。”
“依你所言,就是你因缘入宫,不由自主被我的气息吸引。”明先雪进一步确认道。
狐子七一脸恳切:“是的,但如您所见,我也是秉持道德,并无做逾矩之事!”
“你跟踪于我,已是逾矩。”明先雪道,“觊觎天子之气、帝皇之心,便是邪念妄想,其心可诛!”
狐子七听得这话,一下愣住,正要编几句抵赖。
明先雪却没等狐子七辩驳,剑锋一转,往狐子七咽喉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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