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风从被子揭起的地方吹进来,明先雪发冷抖了一下。
狐子七握住他的手,快速的,迅疾的,像锚定了兔子的狐狸。
明先雪成那兔子了,躲都躲不了。
狐子七握住他的手,说:“可怜见儿的,这样的冷。”
他又伸手触明先雪洁白的额头:“这儿却烫得能烙饼了。”
明先雪下意识一笑:“那正好,拿来暖手,也省了汤婆子的功夫。”
“什么汤婆子汤公公的,我这山精野怪不懂鼓捣这么精致的玩意儿。”狐子七凑近明先雪说话,如兰似麝的气息吐在明先雪的脸颊上,让发烫的他感到肌肤一阵凉凉的。
明先雪向来不喜别人靠近。
但明先雪此刻却想道:我是不讨厌他的。
狐子七笑道:“狐属火,最能生热了,我替您暖暖被窝,比那什么婆子好使一百倍。”
明先雪闻言抬眸,眼神瞬间变得清明:“这不合适。”
狐子七笑道:“之前,您不是说过看我跟看白骨是一样的,我给你暖被窝,怎么不合适?”
“和白骨同一个被窝,你认为合适?”明先雪道。
狐子七笑了:“公子是在说笑吗?”
“自然是说笑。”明先雪眼神里难得有些戏谑,静静看了狐子七一瞬。
只是这一瞬,狐子七不过是被看了一眼,却似被触了肌肤似的,忽而有微微颤意。
明先雪随后开口:“你这等美人,若躺在我的床上,明日宝书看见,怕是不好。”
“公子雪着相了。”狐子七道,“清者自清。”
明先雪又说:“你知我沽名钓誉。”
狐子七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
他半晌噗嗤一声,说:“公子雪总是一副仙风道骨的样子,满嘴美人白骨、富贵浮云,结果却自称沽名钓誉?实在有趣。”
明先雪微微眯了眼睛,像是突然有些头痛,皱了皱眉,随后又振作起来,再次春风化雨地笑道:“小七既然已认得我那么久,大概早已知我性子。我又有什么可瞒得过你?”
之前狐子七说起“窗中度落叶,帘外隔飞萤”一句的时候,明先雪也是半信半疑。
即便信了之前曾和狐子七结缘,也只当是在相国寺的后山偶尔碰着。
知道今日听了狐子七的歌声,才突然惊觉,狐子七竟是陪伴了年幼的自己那么久,以那么隐秘、温柔、又诡异的方式。
狐子七噗嗤一笑,把手放在自己衣带上,轻轻解开。
这实在不是狐子七第一次在明先雪眼前宽衣解带。
明明在狐子七第一次以人身夜访明先雪的时候,他便是主动除了衣衫。
当时明先雪并无移目,十分坦诚地看着他,用一种仿佛真的是在看狐狸的目光看他,无喜无悲,无情无欲,只是看着罢了。
而今次,狐子七再度宽衣,明先雪的反应却大不一样。
明先雪几乎是下意识的垂下了眸子,目光如水面浮动的丝线便似有若无,游离而过,越过狐子七的腰身,落到垂下的衣带上。
狐子七游鱼一般的钻进明先雪的被窝,果然是带着一股热气的。
明先雪垂眸看着他的脸。
狐子七粲然一笑,把头靠向明先雪的肩膀。
明先雪似要往后,却又没有,只是定在这儿,像一尊巍然的玉像。
狐子七依然一笑,并无多说一句话,却是摇身一变,化作一只毛色鲜亮的小狐狸——却非他能震慑山林的七尾大狐全相,而是他得道前的小狐狸法身。
柔柔软软的一团,只有一条大尾巴如小扫子似的搭在明先雪腰侧。
如此蜷在明先雪的被窝里,拱起一个温暖蓬松的弧度。
明先雪一怔,大约第一次触碰到这样的生灵——毛绒绒的、热乎乎的。
让人很难拒绝的。
话分两头。
此时。
王妃也回到世子床前,感觉世子逐渐微弱的气息,如被万箭穿心,疼痛难当。
泪水在她的眼眶里打转,却始终没有落下,她的悲伤已经深到了无法用泪水来宣泄的地步。
侍女银翘站在一旁,看着王妃如此模样,心中也是五味杂陈,劝慰道:“天无绝人之路,既然雷坤子大师留下方子,说只要明先雪的心头血就能救世子……”
“我们都对明先雪下手下过多少次了?有哪一次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王妃不安地说,心中甚至划过一层懊悔:如果她没有屡次加害明先雪,是不是世子就不会屡遭横祸?
但骄傲的性情不允许她陷入这种类似自责的情绪中:因为着仿佛是逼迫她承认自己做错了事。
而尊贵的她,是断不可能有错的。
她抹了抹眼泪,转头问银翘道:“你这个丫头主意总是很多的,你有什么想法?”
银翘蹙眉,想了想,说:“都说明先雪八字硬,时运高,大概因为这样我们屡次下手都不成功。毕竟,我们都是暗着来,手段曲折,既是曲折,自然也多变数。倒不如明着来,说不定反有奇效。”
“明着来?”王妃一阵疑惑,“你是让我直接拔剑去刺他的心脏吗?”
“自然不是这样。”银翘连连摇头,却说,“我们倒不如把大师的方子告诉王爷,王爷那么心疼世子,想必会同意的。既然王爷同意了,他去动手,所谓‘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就是天道正义也在我们这一边。”
王妃闻言,冷冷一笑,说:“你可没听到王爷日前是怎么说的?他现在根本看不上先霆,眼巴巴地要把宝押在明先雪身上。他是不可能为了先霆而伤害明先雪的。”
闻言,银翘也是一阵无措,因为她在府里,也是看着世子生病毁容、性子越发暴戾,王爷由此逐渐厌弃于他。
银翘扯出一抹艰难的笑容:“王妃,您别太难过了。事情或许还有转机呢。王爷终究是疼世子的。”
王妃听后,摇了摇头,说道:“银翘,王爷哪里肯理会我们?他现在的心已经完全偏向了明先雪,我们再去找他谈也是无济于事。而且,我也不想去求他,怕是自取其辱。他若是真心相待,我又何至于此?”
说罢,王妃双眼幽幽淌下泪来。
王妃想得倒是分毫不差。
桂王现在确实更加重视明先雪,毕竟,明先雪和明先霆,出落得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更别提,明先霆现在已经是行将就木,眼看是不中用了,桂王心中已认定明先雪是他的独苗苗,疼他似眼珠子一般。
这一大早,桂王便带着管事并小厮去明先雪的院子里。
见院子里没人伺候,只有一个宝书在扫地,桂王便十分不满:“公子雪的庭院怎么只有一个小厮?谁让你们如此怠慢于他?”
管事一听,连忙上前解释道:“王爷息怒,原是拨了二三十个伶俐的下人来院子里的,只是公子雪他喜清净,不愿外人打扰,所以才只留了他从寺里带来的两个。”
桂王听了管事的解释,脸上的不满稍微缓和了一些。他知道明先雪性格清冷,喜欢清静,不喜欢被太多人打扰。但即便如此,他还是觉得应该给明先雪足够的仆人伺候,这才是世家公子的体面。
“即便如此,也不能只有一个小厮伺候,这像什么样子?”桂王吩咐道,“你再多安排几个下人过来。”
管事连忙应声道:“是,王爷。小人这就去安排。”
桂王点了点头,算是满意管事的回答。
他转身走进屋内,宝书忙跟在背后。
桂王便问宝书道:“另一个小厮呢?为何不见他在此伺候?”
宝书恭敬地回答道:“回王爷,另一位小厮名叫小七,正在为公子伺候汤药。”
“汤药?”桂王一怔,“先雪生病了?”
宝书面露担忧之色,道:“公子昨夜在庭院里读书,夜深露重,怕是着了风寒。从昨晚子时开始,公子就浑身发热,小七一直守在他身边,衣不解带地照顾着,也颇为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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