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书笑道:“小七说了,是怕和公子依依惜别,所以索性悄悄儿走了。”
明先雪坐在榻上,看着散着暖香的炭炉,难得露出孩子气的愤懑不解来:“不通,不通。”
宝书倒觉好笑,只劝慰:“明日就是立后大典了,也不差这一天半天的。”
明先雪心内却微微一动,手中转着念珠,意图平复心头涌起的微妙的不祥预感。
按照礼部安排,二人婚前一日,各自在不同地方休息。
明先雪自然是坐镇宫中,至于狐子七则在相国寺留宿。
待到晨曦初露,狐子七将以皇后仪仗,从相国寺庄严启程,入宫正式接受册封。
这一晚,狐子七选择留宿在相国寺里明先雪从前住的小院。
狐子七坐在院子里,慢悠悠地拿出蛇胆,挑了一小块,磨成粉末,涂在鞋底之上。
完成之后,他只静静坐石桌旁,托腮望天,心中涌起一股莫名其妙的哀愁,几乎将他即将获得自由的期待淹没。
暮色渐渐褪去,东方天际开始泛起了淡淡的白。
狐子七站在院中,抬头望向那渐渐亮起的天空,太阳还未完全升起,但已经能够感受到它即将喷薄而出的热力。
在渐渐明亮的阳光下,狐子七眯起了眼睛。
那双细长的狐眸在晨光中闪烁着金色的光芒,透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深邃与神秘。他的脸庞在初升的阳光下显得更加精致,皮肤仿佛被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辉,整个人散发出一种与平日不同的脆弱迷糊。
他有瞬间恍惚,好像不确定……
他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做好了离开明先雪的准备。
但当太阳升高,阳光遍布天空,从云层投下的时候,这狐狸就想明白了。
虽然一开始他想着要跑,但现在倒是生出许多不舍。
如果有得选的话,他未必就会离开明先雪。
但,明先雪决不给他选。
第43章 死遁
晨曦微露,天边渐渐染上一层淡淡的金黄,如同细沙般铺洒在天际。
仪仗队伍整齐划一,气势磅礴。
护驾的侍卫头戴红翎,手持长矛,身着的精铁铠甲在这晨光中闪烁着冷冽的金属光泽。
更有衣着斑斓的乐师奏乐,或是吹着清脆悠扬的笛,或是敲着声势隆隆的鼓,或是击着震耳欲聋的锣,交织着一片喧嚣乐声,穿透云层,直达天际。
队伍声势浩大地行进至宫门前的祭天台,这正是之前狐子七成功“祈雨”的圣地。
百姓们如今对狐子七是心悦诚服,见到车架来了,也不必旁人告示,便纷纷跪拜在地。
狐子七坐在车架上,俯瞰着跪拜的百姓,心中涌起一股不安:他们的磕头,我又如何承受得起呢?
祭坛之下,人头攒动,乌泱泱的,有的是前来观礼的百姓,恭敬低头的百官,严肃站立的侍卫,端庄恭谨的宫女……似有千百万人都簇拥到了这一方祭坛之下了。
这份不同寻常的热闹,更衬得祭坛上孤冷——只有一个人傲然而立,犹如一座孤独的山峰,矗立在喧嚣的海洋之中。
而那徐徐而来的凤车,真似遥远海洋里飘来的一叶孤舟,叫台上的人望得秋水欲穿。
明先雪自没着平日的那身白袍,穿了一身玄色的冠服。
这身冠服的黑色,极为深邃,仿佛能吞噬一切喧闹与杂音,让人在瞬间沉静下来。玄色的衣料上,精细地绣着飞龙暗纹,在光线的折射下,若隐若现,见首不见尾。
明先雪一双明眸被冠冕上垂落的旒珠遮掩,目光轻轻垂落,那张脸庞如同平日一样,透露出那种世间万物都在他掌控之中的冷静淡漠。
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此刻他内心的情绪是如何地汹涌澎湃。
他极力控制着,不让人看出他与平日有何不同,但是看着拾级而上的那道身影,他的心几乎要从嘴巴跳出来了——这是他人生从没有过的情绪。
他激动,他振奋,他快乐,但他也疑惑,怀疑,害怕,不安……
他想,这祭天台的阶梯也太长了。
平日也不怎么觉得,如今却嫌台阶太多。
他恨不得一刀斩断。
时间也不知过去多久,狐子七终于来到最后一级台阶前。
明先雪伸手把他扶住,手腕之用力,几乎是溺水之人握住浮木。
狐子七略感吃惊,抬眸看着明先雪,微微一笑,说:“公子今日很好看。”
明先雪如今越发像个小孩子,摸到了一块糖,还没吃进嘴里,就已觉得口舌生津,心口发甜。
明先雪轻声说:“你真的要和我成婚了。”像是想确认什么一样。
“是的,当然。”狐子七来到明先雪身旁,回握他的手,“好孩子,你到底在不安什么呢?”
狐子七第一次当面用“孩子”称呼明先雪,明先雪也未觉不妥。
他看着狐子七,迟疑道:“我也不知。”
这神态倒越来越似小孩儿了。
他年轻的面庞在过于威严成熟的打扮下,反而凸现出几分稚嫩之色。
狐子七总很难不去怜惜他。
明先雪和狐子七两两相望,目光缠绵得似能生出丝丝缕缕的实体来。
而在此时,齐厌梳缓步走到祭坛中央,以国师之身主持这场盛大的典礼。
齐厌梳抬手,扬声宣念祝词:“宗庙在上,天地共鉴……”
明先雪聆听宣告,站在祭坛之前,一身玄色冠服将他衬得如同雪夜中的青松,清冷而孤傲。他的脸庞刚毅,不带一丝多余的表情,双眸深邃而冷静,仿佛一切纷扰都无法触动他的内心。
然而,藏在宽大的衣袖中的手指却紧张地捏住念珠。
齐厌梳高声宣告完毕后,庄重地转向明先雪和狐子七:“恭请皇帝皇后行同牢之礼。”
明先雪和狐子七恭谨对拜,在供桌前面对面坐下。
齐厌梳拿起一柄小刀,切割案桌上的太牢。
明先雪目光隔着旒珠,看着齐厌梳手中的刀割下肉块,倒是干脆利落。
这份干脆仿佛把明先雪感染了。
明先雪缓下了按动念珠的手指,默默劝自己不要多疑多思。
看着太牢递到面前,明先雪举筷欲食,看着倒是从容不迫。
狐子七眼神微敛,也拿起筷子。
偏在此时,天地骤然变色,狂风呼啸而过,乌云聚集蔽日,天地间顿时变得昏暗不明。
乌云背后,一条黑影若隐若现,庞大的身躯在云层中穿梭,时而露出三角狰狞的头,时而显现出鳞甲森森的身,妖气大炽,阴沉可怖。
众人莫不惊骇。
齐厌梳吓得手中的刀险些拿不稳,嘴上喃喃:“这、这是……蛟!”
狐子七挑眉,极目望去,心里只想:果然,我就知道尾曦肯定隐瞒了什么。
她说奇蝮是太华山修行的大妖,这应该是真的,但却没有说最重要的实话——奇蝮已经修成蛟龙了。
尾曦说什么不打算报复,果然都是假话。
尾曦就是想骗狐子七吞蛇胆,把奇蝮引来。
奇蝮发现自己弟弟的蛇胆被狐狸吞了,还不得发疯?
明先雪自然要保护狐子七的,必得和奇蝮对抗。
若说奇蝮真的只是蛇妖,倒真的可能对人皇投鼠忌器。
然而,他已化为蛟龙,盛怒之下,连皇帝也杀,也不是不可能的。
尾曦真是算得毒,知道自己杀了不了明先雪,便想好了借刀杀人。
只不过,她机关算尽, 却没想到明先雪先把她给刀了。
明先雪看着这惊天变故,却莫名觉得有些安心:果然,是要生变的。我到底在期待什么呢?
如此想着,明先雪将审视的目光投向身边的狐子七。
狐子七脸上带着几分无辜,也不知该说什么,便猛地站起来,扭头对齐厌梳说:“还不杀妖护驾?”
齐厌梳指着自己,满脸不可置信:“我?杀妖?护驾?”
明先雪淡淡一笑,看起来倒是从容得多,只说道:“此处为圣地,倒也不怕,你先立起护国法阵,以策万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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