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所牵引,正在逐渐滑向一个未知的深渊——而深渊里,有一双永远看着他的眼睛。
因为这双眼睛,他愿意沉下去,他愿意扯掉野性,扯掉倔强,扯掉防备,他愿意做被驯服了的狐狸。
究竟,究竟,这颗心是属于另一个人的。
这颗心,是为了一人一狐而跳的。
狐子七飞升之后,有过一段时间的懵懂,因为脱了红尘,便会忘情。
然而,在看到怀骨的那一刻,狐子七沉寂已久的心脏突然急跳起来。
这颗千载难逢的玲珑心唤醒了狐子七在情劫里的一切记忆。
就像是沉睡千年的火山猛然爆发,披山赶海,无法遏制。
那份久违的情感如同潮水般涌来,瞬间淹没了他的理智。
在这一刻,狐子七明白,无论他如何飞升、如何超脱,都无法割舍这一段因缘。
因为明先雪不允许。
明先雪用尽一切智计,甚至不惜剖出一颗心,都要刻成狐子七永恒生命里的一个无法磨灭的烙印。
而且,明先雪,成功了。
其实,在明先雪剖心自尽之前,狐子七已经意识到了什么。
即便是不太聪明的狐狸,在一脚踩上捕兽夹的那一刻,也不该太过后知后觉。
明先雪所谓的“已经想开,愿意成全狐子七”,不过是欲擒故纵的伎俩。
狐子七心里明明知道,却又忍不住自投罗网。
明先雪的剖心,狐子七也只当是他是以牙还牙地惩罚自己,倒没想到,明先雪原是一箭双雕。
明先雪惨烈自尽,自然叫狐子七锥心刻骨。
然而,狐子七飞升之后,却又会把这份刻骨之爱遗忘。
明先雪便留了一颗心在狐子七体内,让狐子七带着玲珑心飞升,尘缘不断,以图日后。
明先雪知道飞升后会忘情,故不肯飞升,自我放逐,成为堕仙。
借着和未晴雪山的联系,感应到了狐子七之后,他便循着这段联系,潜回天庭,与狐子七重逢。
明先雪在上界多年,一直被困在未晴雪山,直到他弑父被罚,几乎没有见过外人。
而九青虽然听狐子七说过许多和明先雪的事情,却未见过明先雪本人。
因此,细细数来,在天界之中,真正见过明先雪面目的,除了几个九天之上的老神仙之外,就只剩下狐子七一人。
狐子七因飞升而忘情,这也意味着,几乎无人能够识得这位未晴君的真容。
因此,明先雪要假扮散仙,是非常方便的。
明先雪的计划是和狐子七相处,缓缓勾起旧情。
只是,明先雪即便再聪明,感情经历却仍是乏善可陈,只能参考狐子七当初勾引自己的路数,搞什么救命之恩、以身相许那一套。
他精心策划,万般算计,却未曾料到,在二人重逢的刹那之间,狐子七已然回想起了所有的往事。
狐子七见明先雪如此煞费苦心,演得声情并茂,便也没有拆穿,乐于奉陪。
狐子七和明先雪行过事后,才匆匆把衣服穿上。
狐子七穿起裤子,回归衣冠禽兽的身份,便又是一本正经的表情,严肃地说:“我们现在既然把情毒解了,还是先离开为上!免得被平舞君发现,缠斗起来,那就不好了。”
明先雪还是一脸柔弱的:“听说他很吓人,而且很凶残。”
狐子七想:……这谁能和你比。
狐子七却知道,在天庭仗着修为霸道些也无妨,但却不能弄出仙命来。
狐子七揣度,明先雪为人的时候就已经偏执阴暗,如今成了堕仙,只怕更难控制残酷的那一面。
真和平舞君对上,狐子七怕明先雪忍不住把这仙家给弄死了。
平舞君这种恶霸,死不足惜,就怕天道不允,又给明先雪来几下天雷。
以明先雪的修为,挨几个雷,也死不了,只是难免会疼。
明先雪疼了,狐子七自然也跟着心疼。
到底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狐子七便一脸温柔地看着明先雪,说道:“好了,我们走吧!”
明先雪一脸柔顺地应允,又咳嗽了几声。
狐子七盯着他的脸,强忍着不说话:刚刚动得生龙活虎,好比武松上景阳冈,差点没把我老腰折了,现在又装西施。
大哥,你这根本不连戏啊!
狐子七压下腹诽,还是拉着明先雪,拈了一个诀,缩地成寸,瞬间脱离了平舞山,飞快回到了“俩狐狸窝”。
回到狐狸窝,狐子七这才松开拉着明先雪的手。
两人稳稳地站在洞府前,洞内温暖的灯光透过门缝,洒在两人身上,驱散外界的寒意。
二人刚推门而入,就看到里头便是东源独自一人,正怔怔地发着呆,却又不见九青在哪里。
狐子七心中疑惑丛生,正欲开口询问,不料东源眼尖,一眼就捕捉到了狐子七的身影。
东源连忙快步上前,神色中带着几分急切与无奈,开口道:“这……九青前辈说他已经跑了,要你自己保重!”
“跑了?保重?”狐子七一下懵了,没反应过来。
倒是看起来柔弱没主见的怀骨男仙快速意会过来,说道:“难道是九青前辈的死敌来了,九青前辈怕牵连我们,所以才这样匆忙离开吗?”
东源看着明先雪,是满脸不喜,但出于教养,还是回应道:“倒不是死敌,用九青前辈的话说,是‘冤孽’!”
狐子七这时也终于反应过来,心中暗自琢磨:“难道是九青前辈在凡间的那个状元郎前夫?……难道这个前夫也飞升成仙了?”
狐子七好奇问道:“那冤孽可是什么文人之类的?”
东源挠挠头,说:“有一个是看着挺文的。”
“有一个……”狐子七被这三个字震撼,“真不愧是前辈啊。”
明先雪听了,淡声说:“确实,狐狸生性风流,是常有的事。”
他虽然说得淡淡的,但狐子七却感觉像是被针扎了一样,九条尾巴都炸毛了,狐皮疙瘩一阵一阵,头顶跟着发麻。
狐子七不愿在这个话题上停留,便满脸体贴地扶着明先雪,说道:“怀骨,你脸色看起来不太好,是不是刚刚伤了元气?我送你回去休息吧。”
明先雪也立即弱柳扶风起来,任狐子七搀扶着入屋。
东源盯着明先雪的背影,不忿地嘟囔道:装模作样地博狐君怜爱!这邪异真是不知羞耻!
狐子七有意拉开明先雪和东源的距离。
明先雪三番四次挑衅东源,让东源暴跳如雷,狐子七怎么能看不出来呢?
但越是如此,狐子七就越是要表现得相信明先雪,偏心明先雪。
这当然是为了讨明先雪高兴。
但除此之外,狐子七也是出于保护东源的意思。
狐子七倒怕,自己若是稍微对东源和气一些,毒娃娃就要发癫,也不知会干出什么事情来。
狐子七很确定,明先雪再恼也不会伤害自己。
但是东源嘛……
那可真是不好说。
狐子七扶着明先雪回到房里,环顾四周,说道:“你的房间怎么还是这么简陋?也不怕冷?这怎么养伤呢?如你不嫌弃,不如到我的房间住着吧。”
狐子七原以为明先雪会欢欢喜喜答应,却没想到,明先雪的脸色却骤然一冷,只说道:“狐君对我有两次救命之恩,我是无以为报,做牛做马都是应该的。只是发生了这样的事情,狐君是打算叫我无名无份地住进你的房间吗?”
狐子七一听就懂了:哟,小样儿,这是要求名分了。
看着明先雪满脸幽怨扶墙咳嗽的样子,如果狐子七不是自己屁股还疼着,真的要怀疑刚刚是自己欺负狠了对方了。
狐子七:……这毒娃娃当了邪异之后,是彻底抛弃了从前不撒谎的传统美德了。
现在撒谎做戏是信手拈来,戏台都没有搭好就已经戏瘾大发……
然而,狐子七除了配合,也没有别的办法。
因此,狐子七便拱手说道:“我怎么会这么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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