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见这狐狸如闪电般奔向阁楼,九条尾巴在风中浮动,身形一闪,便进了高楼中最精美的金屋。
金屋内,朱帘低垂,明先雪在华丽的帘幕上投下一道诡异的暗影。
狐子七冲到帘子前,就要掀开。
却听得帘子内,明先雪的声音幽幽:“先别,等我恢复再说。”
“恢复什么?”狐子七隔着帘子道。
明先雪咳了咳,说:“等我恢复容貌。此刻的我,不便见你。”
狐子七心下明白:现在的明先雪肯定很狼狈。
但狐子七更明白,明先雪此刻就是口是心非。
若狐子七真的要等明先雪恢复容貌再进去,明先雪肯定要多心,怀疑自己的爱不够真。
狐子七叹了口气,伸出爪子揉了揉毛茸茸的脸颊,让自己看起来越发乱糟糟的,一副傻傻懵懵、关心则乱的慌忙。
他越过帘子,冲将进去。
果然,明先雪委顿在地,白骨支离,看起来的确是与平日那清俊美丽的样子截然不同。
明先雪见狐子七这样冲进来,一边心里是欢喜的,一边心里却又真正有些难为情。
他便随手拉起地毯,盖住自己半边白骨。
狐子七却道:“公子难道也着相了?”
明先雪睁眼看着狐子七,此刻看起来是真的迷茫了,脸上竟带一种年轻人才有的迷惘,叫他难得的有些温驯无害的样子来。
狐子七温柔道:“难道不知,我观美人,如观白骨?”
说罢,狐子七便以柔软的狐身蹭到明先雪怀内,从背脊末端延伸的九条尾巴,温柔地抚触着他憔悴支离的肉身。
心,又急跳起来了。
倒也不好说,是谁的了。
怦怦——怦怦——
是两颗心。
也是一颗心。
白鹤盘旋而飞,掠过窗棂。
目力极佳的他,看到金屋之内,一只狐狸在吻半副白骨。
因这一吻,苍茫如贫瘠土地的白骨又滋养出新生的花容月貌。
这明明还是明先雪的脸,但白鹤却觉得,好像竟然比从前还姣好了。
从前他容貌如雪,美得令人心悸,如今却更添了一种从前不具备的柔和,如能集世间所有美好于一身,让人一眼望去便再也无法移开目光。
眼眸深邃明亮,如同夜空中最璀璨的星辰,却只承载一只狐狸的目光;唇瓣柔嫩娇艳,如同初绽的玫瑰,落在狐狸的唇边;肌肤白皙细腻,如同月光下最完美的瓷器,正好叫狐狸用柔软的皮毛拢在怀内,不叫他碎裂一丝一毫。
他此刻是一个柔弱的美人,软若无骨地依偎在庞大的九尾狐怀里。
不知情者,瞧着这一幕,恐怕还要以为是邪恶的九尾大妖掠夺了美人。
白鹤正自沉浸在那奇异的景象之中,目光不经意间与明先雪的眼睛交汇。
明先雪的眼睛其实是只要看狐狸的,便吝啬地用眼角只是那么轻轻扫了一下窗外窥伺的生灵。
却是这么一瞥,便划过一种难以言喻的深邃与冷冽,白鹤顿感如芒在背,一股莫名的寒意顺着脊背蔓延开来,几乎要起一身鸡皮疙瘩。
显然而见的,明先雪并不希望这一刻被任何人——或者禽畜打扰。
白鹤作为老实禽畜乖巧地振翅而起。
白鹤飞上鬼城上空,盘旋而起,俯瞰着城池景象,不觉一阵意外。
方才,这鬼城之下还是一片惨不忍睹之景,尸骨遍地,碎裂无声,断壁残垣间透露出无尽的荒凉死寂。
如今,却见城池凄惨的地面长出了娇嫩的花,在凉而苍白的日光下,穿越了死寂的屏障,挣扎着奋发出美丽的生机。
这些花朵,或红如烈焰,或白如纯雪,在凉而苍白的日光下,竞相绽放,或如溅泄的水银般铺满地上,或顺着残垣断壁攀爬而上,或缠绕在古老的石柱上,甚至城墙的缝隙中,也探出了几朵好奇又漂亮的花朵。
难忍的,美丽的,奇异的,难得的……
就像是一个冷漠又倔强的人,压不住的嘴角的笑意。
白鹤长啸一声,穿越云层而起。
他原本是鬼城阴气所聚,诞生的一个生灵。
他在这下界潜心修炼,炼狱里也不染恶业,为的就是得道飞升。
然而,看着明先雪和狐子七这一对从下界私奔而来的仙侣,他却不禁开始怀疑——飞升上界,真的值得他追求毕生吗?
自从鬼城长出了似锦繁花之后,这儿的日光,仿佛也变得暖和起来。
不少在上界饱受磋磨、难以立足的散仙,闻讯而至,纷纷慕名迁居于此城之中,寻求一份难得的安宁庇护。
时光荏苒,世事如梦。
渐渐地,这座曾经的“鬼城”,竟在人们口中悄然改名,被赋予了“地下仙境”之美誉,仿佛一夜之间,它便从一个地下炼狱,摇身一变,成为三界向往的桃源胜地。
散仙散修们来得多了,这城池便也仿佛得了天道的认可和眷顾,焕发出勃勃生机。
那些被明先雪捏出来的尸骨,也不必再劳烦当群众演员了,自有真的繁华热闹供狐子七参看。
日光悠然穿透云层,不冷不热地洒落在那覆盖着缤纷花卉的城墙上,平添几分温柔气息。
此时,一只九尾青狐悄无声息地降落在城墙旁,迅捷灵巧,奔跑之间,竟未踩到任何一片娇嫩的花叶,犹如一抹轻盈的风,穿梭于花海之中,留下一道道优雅的轨迹。
他落到繁华街道之上,以狐身行走,却也没引起几多注意。
在这座城池之中,人、仙、妖、鬼各色生灵共处一地,彼此相安无事,早已成为了众人习以为常的景象。
九青也挺喜欢这个氛围的,踱步一会儿,吸了吸鼻子,便奔向一个烤鸡摊子。
却见一个假头鬼正在烤鸡,狐子七正站在摊子前等着新鲜烤鸡出炉。
“夫人,这鸡烤好了。”假头鬼笑嘻嘻地说着。
狐子七正要接过烤鸡,却见青色的残影掠过,瞬间把香喷喷的烤鸡给叼走了。
“有偷鸡贼啊!”假头鬼大惊失色,“居然还敢抢夫人的烤鸡!快放下吧!小心别被死刑了!”
九青叼着鸡,震惊不已:“早闻这城池法纪严明,却不想偷鸡都要死刑!难怪民风淳朴啊!”
假头鬼抹了抹泥土有些融化的脖子,解释道:“你是新来的,有所不知!你要真是饿极了,从城主碗里抢食都能得宽大原谅。但若得罪了夫人,那可是死罪啊。”
狐子七忍不住笑道:“哪里就这么厉害了?你别夸大其词了。”
假头鬼还要分辩,狐子七却又解释道:“这位是九青大人,是我的哥哥。和我闹着玩儿呢!”
听到这话,假头鬼才反应过来,拱手说:“原来是哥哥大人!失敬!失敬!”
九青哈哈大笑,但又不敢太哈哈,怕把烧鸡从嘴里跌出来。
他便含蓄地呜呜大笑,点了点头。
就在此时,却见一个仙家公子也来了。
狐子七定睛一看,见正是东源。
九青朝东源笑道:“你快替我给钱吧。否则我要因为偷鸡而被判死刑了!”
东源一听,大惊失色:“这就死刑啦!?”
东源忙掏出一大袋银子,送到假头鬼面前:“您看这够不够?”
假头鬼忙摆手:“小的怎么能要哥哥大人的钱呢?”
东源也不知什么哥哥弟弟,只说:“要的,要的……”
小贩和东源便是一轮的推拉抗拒,场面如同春节长辈和小孩拉扯红包。
狐子七对九青笑道:“东源公子还是如此单纯友善啊!”
“可不是么!”九青点点头,“庆郢殿殿主不放心他,央我收他为徒,带他到处历练历练。”
狐子七惊讶道:“难为你肯带着他!”
九青只道:“大约是我见过太多心眼多的了,如今见了一个缺心眼的,反而觉得稀罕。又或者我确实年纪大了,发展了带孩子的兴趣也未可知。”
狐子七听了这话,又是笑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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