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千不言,上下把这个破破烂烂的金毛扫了一眼,转身去厨房里拎了袋吐司给他,又进卧室找了几套衣服丢去沙发上。
“吃了,就找一件你能穿得下的衣服换掉,你脏死了,看得心烦。”
“好哦。”季留云抱着面包,笑得见牙不见眼,雀跃地问。
“我们一起吃吗?”
顾千实在不明白,这金毛也太容易快乐了。
一个包子像过节。
一袋面包像过年。
他不理解,也不想试图共情智障,冷酷地转过身:“快吃,吃完赶紧收拾。”
季留云小声问:“我可以都吃掉吗?”
顾千翻了个白眼,拖着箱子走向卧室。
“你也可以留下几片,找个花盆种进去,过几个月它就会结出小面包。”
还能有这样的好事!
季留云为这个消息惊喜不已,眼睛都亮了起来。
他打开包装,面包特有的麦香味飘散开,他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
他很饿。
这是季留云唯一能记得的事情。
他不知道自己是从哪来,世界于他而言,似幻梦一场虚虚浮浮不辨真假。
熙攘人潮之中,他不知过往,不晓去路。
而且真的很饿。
季留云觉得自己路过了一万个人,但他谁也不认识。
大家各有归途,没人在意他。
偏僻小巷里有几个混混蹲着吃盒装饭。
香味吸引了季留云的脚步,他不由自主往地那边靠。
或许是视线太过明显,其中一人问他:“看什么看!你想吃吗?”
季留云诚实地点了点头。
“嗯,我很饿。”
那几个人好像没料到他当真会这么回答,互相看了看,其中一人走上前来问:“你在逗我?”
“没有。”季留云郑重不已地摇了摇头。
“你问,我就回答,我真的很饿。”
那人愣了几秒,随即大笑起来,回头朝他的同伴们说:“哥几个,咱们今天遇着个傻子!”
其他人都笑了起来,他们上下打量着季留云,也注意到他高大的身材,为此又忌惮地敛了些声音。
另一人过来问:“喂,大个子,你是真的傻?”
季留云认真回答:“我不傻。”
“那好啊。”最先说话的人说。
“你陪我们玩个游戏,我们给你吃东西怎么样?”
说完,他猛地推了季留云一下。
力道并不重,正常人足以反应得过来。
在那人一掌袭来时,季留云感受到某种温热力量从自己身体里涌出。
季留云不知道这力量是什么,愣怔片刻,也是因为这个愣怔,又被那人推搡得踉跄一步。
那群人见这傻大个被推了之后只是呆站着,笑容越发轻蔑起来。
他们笑得越来越大声,更加肆无忌惮地往季留云胳膊上砸了几拳。
季留云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被打。
他感到疼痛,但更多的是困惑,这就是游戏吗?想要吃东西,就要被打?
动作间,季留云脖子上那条项链露了出来,那是一块玉。
“哇哦,这东西看起来很值钱啊。”
有人伸手来拿,季留云本能地抓住了项链。
但这微弱的反抗激怒了他们,那群人抠破他的手臂,生生拽下那块玉把玩起来。
不仅如此,他们还从季留云身上搜出了许多东西,其中甚至有一叠厚厚的钞票。
“这傻子连还手都不会,好玩!好玩哈哈哈哈!!”
“就是!哈哈哈。”
季留云要把项链抢回来。
这样的反抗,让这些人的暴虐因子被彻底激发,他们仗着人多,也不怕这个人高马大的傻子,骂着笑着准备好好来一顿拳脚发泄。
异变陡生。
身后那幢老旧公寓楼突然炸开一道金光,像谁在里头点燃了太阳,光亮足以照亮整条街,也包括这一巷阴黑。
那群人纷纷停下手中动作,转身看向光源。
“什么鬼?”
就在这时,一阵奇特响动从那幢楼里响起。
古怪的音调。
低沉的诵唱。
那群人里有几个直接听得炸毛。
“妈的,谁大半夜在这放往生咒?”
“真他妈晦气!”
“哎……我听说。”有人结结巴巴道。
“这栋楼闹鬼来着。”
仿佛为了佐证“闹鬼”似的,往生咒愈发震耳欲聋。
那群人骂骂咧咧地离开。
临走之前,他们丢下一个半空的外卖盒,留下浑身脏污满是不解的季留云。
“像你这样的傻子,就该吃这样的东西。”
这个陌生的世界第一次教会了季留云:要吃饭就要先挨打。
可是他捧着那个装有剩饭的盒子,觉得怎么都吃不进去。
于是季留云把盒子丢到一边,起身走向外头,心里空落落的。
楼上那道光很明亮,一直照到很远很远。
他走走停停,中途试着闭上眼回想自己究竟要去哪里,可回忆里空白一片。
接着他听到了有人在哭。
然后他遇到了顾千。
顾千离不开季留云。
顾千不打季留云。
顾千给季留云食物。
顾千很好。
那么,季留云也要对顾千好。
顾千关上了卧室门,刻意挺直的背脊才垮下去几分。
他不喜欢生命中有任何不可控制的因素。
他习惯了一切按部就班。
他也习惯了自己做一个冷漠的人。
这些是血淋淋的教训。
很多年前,顾千还小,不知道救一只狐狸会有那么严重的后果。
顾家规矩森严,对后辈教导十分严厉,族中尤其以行阴人这个身份为傲,孩子们到年纪后就会同步开始行阴人的相关教育,考核也是挑各类阴宅让他们进去自由发挥。
顾千就是在自己第一场考试遇到那只受伤的狐狸,它断了一腿,奄奄一息。
即便顾千悄悄把它带回家养伤,也没能救回那只狐狸。
未料狐狸身死之后,把妖力附着在了顾千身上。
人身妖命,对顾家这样体面有威望的大家族来说,这样的存在是为不祥。
族里讳莫如深,决定清楚孽障。
抛弃一个人可以出于任何理由,也可以没有任何理由。
最开始动手的,是血亲,是生养之人。
父母说要和小顾千玩新奇的游戏,几次痛下杀手,都被妖力挡了回去。
孩子们对于父母的信任总是接近于无限,他们稚嫩的思维模式,总结不出爸爸妈妈会杀了自己这种可能。
顾千不明白为什么父母和自己玩游戏,要动刀拿符,直到眼睁睁看着妈妈把匕首捅进自己肚子里。
他才意识到:父母好像是在杀自己?
妖力救了他。
到最后,全族人都在追杀他,不惜动用一切终极手段。
狐狸妖力抵挡不住,两两相争,干戈大动。
那天秋夕,团圆佳节,明月照世,照得一个六岁的孩子无所遁形。
疯狂的追杀里。
是爷爷挡住了致命一击,拼死护着顾千逃了出来。
顾千在外面躲了很久很久,全族人不知去了哪里,只有爷爷的染血衣袍,仍然堵在门口。
衣袍旁,留下一截骨头,看形状那是指骨。
顾千把那截指骨戴在脖子上,一戴就是十五年。
幼年一场暴雨,数天灰尘,铺天盖地遮住了他的一生。
越是这样,顾千无论如何也要活下去。
不然对不起爷爷以命相护。
更对不起自己。
顾千没多少可以带走的。
除了衣服和书,还有一张照片。
阳光照不亮那张被反复揉皱又展开的全家福,照片里,一家三口面容模糊。
顾千看过一百遍,揉皱一百遍,然后又因为不甘和恨意,第一百零一遍把它捡回来摊开。
小孩子爱与恨浓度都很高,化成这张旧照片上的纵横皱褶,恰似心头累累伤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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