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者在前(147)
勘察车停在路边,开车的一名警员从车窗里伸出头朝任尔东大喊。
任尔东扭头喊了声:“等一会儿!”他回头的时候看到纪征在夜与光的交错中走向他们,就向纪征招呼了句:“纪大哥,到这边儿来。”
纪征向他笑笑,没有喧宾夺主走到他身边去,而是站在一圈人外围,看着蹲在地上的夏冰洋。
“这应该是车灯碎片。”
娄月看着夏冰洋拿在手中的一块巴掌大小的玻璃罩。
夏冰洋道:“证物袋。”
任尔东把勘察组的警员叫过去,警员接过夏冰洋手中的玻璃罩装进了证物袋。
夏冰洋站起身,拿着手电筒在巨岩石壁和公路交界处划了一圈,又发现了几块黑色的车头前盖碎片。他手中的一束灯光忽然从石壁根儿转到公路另一边的斜坡,然后又回到地面,拿着手电筒仔仔细细地在灰白色的公路地面上一点点的移动,终于发现了几道不明显的车轮印,这些车轮印得以被发现的原因是比一般轮胎印记要深,要乱,更重要的是这几道车轮印以弧线形冲向了斜坡,痕迹最终在路边消失。他站在痕迹消失的地方,蹲下身,手电筒的光照在陡峭的斜坡上生长的绿树上,在密密匝匝的树枝绿叶间发现了摧枝断叶的痕迹,而且,他还看到了被一叠厚实的绿叶托举住的一块小小的玻璃罩碎片。
夏冰洋看着被绿叶托举着的那枚玻璃罩碎片,在手电筒惨白色的光和玻璃碎片更惨白的反光里看到了这样的一幕——
蒋志南从湖边别墅返回城区时经过了这条必经的盘山路,他在车里播出了公司职员邓雨洁的电话,这个他还没得手的小姑娘又一次拒绝了他的约会邀请,但他没有放弃,他继续向对方施以骚扰,就在他说服邓雨洁晚上和他出来约会时,对面忽然冲出来一辆车,车上司机或许超了速,或许是蒋志南超了速,又或许是因为一些别的原因,当蒋志南发现对面来车时两辆车几乎已经快撞到了一起,所以他一边惊恐地朝着对面的车怒吼,一边慌张地打方向盘,但人在惊慌中总会失措,蒋志南的车失去控制,冲下路边斜坡,几乎以直线往下坠落,途中被树干拦了几下,但几吨重的轿车很快压断了树干,继续往下坠落,坠落......砰地一声,蒋志南的车着地了,残破不堪地躺在几百米之下的废弃采石场中。
那辆和蒋志南发生车祸后幸运存活下来的人和车早已不知所踪,现场只留下了几枚车灯碎片和被摧折过的枝叶——
“你们还待在车里干什么?快点勘察现场采集物证!东子把小孙他们叫回来,留在这儿指挥现场,娄姐跟我下去,那个那个小陈,带两个人上我的车!”
下了几条指令后,夏冰洋留下一组人,回到车上调转车头,接上小陈和两名勘察组警员后沿着山路往回开。
纪征本打算留在现场给任尔东帮忙,娄月喊他上车时他推托道:“待会儿我坐任警官的车下去。”
娄月道:“你还是跟着我们吧,一会儿夏队肯定会找你。”
话音刚落,娄月的的手机响了,她接起来一边说话一边对纪征招手:“我知道我知道,纪医生在我车上,你放心。”
纪征只能上了她的车,又跟在夏冰洋的车后面下山。
一如娄月所言,山脚下确实没路,地上沟沟坎坎布满尖锐的碎石,车辆但凡地盘低一点,走不了一里地就要报废。四周黑黢黢的,空气中那层极淡的月光像是被两辆警车的灯光驱散了似的,车灯光芒笼罩之外的地方像墨一样黑。
娄月的驾驶技术不高不低,在平坦路面上不会出差错,但到了这坑坑洼洼的碎石路就有些难为她,所以纪征和她换了个位置,很快追上了被夏冰洋拉开的百米距离,转眼间就咬紧了夏冰洋座驾的车尾。
十几分钟后,前面的车停住了,夏冰洋下了车转过身朝后面喊道:“前面开不进去了,都跟着我走!”
纪征下了车,在车灯的照射下看到一条由北向南,一直延伸到黑夜里的绿网,网有半人高,是建筑公司为了阻拦行人入内所搭设,翻过绿网就是废弃的采石场。
夏冰洋率先翻了过去,小陈和两名勘察组的警员紧跟着他翻到过绿网,纪征和娄月落在最后。采石场中遍布两三米高的砂石堆,一行人刚从这个坡上下来就上了另一个坡,娄月虽然身手矫健,但毕竟是个女人,在一群大男人中体力稍显弱势,更何况他们的指挥官夏冰洋只知道埋头向前冲,把石子坡爬的如履平地,所踩踏之处砂石蜕落,尘土飞溅。
纪征发现她逐渐更不上了前面夏冰洋等人的速度,于是扶住她的手臂,给她借力,道:“他们冲在前面,我们慢一点没关系。”
娄月觉得纪征说的对,有夏冰洋领着人冲在前面找坠毁车辆就够了,不见得只少她一双眼睛,所以她把纪征一拽,在沙堆上站住了,喘着气看着夏冰洋几人往前飞蹿的背影,道:“不跑了,咱们歇一会儿。”
纪征倒是不累,他想早点和夏冰洋汇合,但是娄月拽着他休息,他也只好停下了。
剩下的路程娄月走的很从容,不再追赶夏冰洋,在纪征的扶搀下按照自己的节奏往前赶,还和纪征聊着闲天。
纪征和她聊了几句自己的职业,得知她错把自己当做宠物医生之后也没有解释,很快又把话题移到了别处。他和娄月都不是爱聊天的人,此时都是为了缓和气氛且为了表示礼貌才硬聊,当他们聊到采石场里的这些沙子卖到工地上应该收多少市价的时候,夏冰洋一嗓子喊过来终止了他们的尬聊。
“娄姐,打电话让勘察组全都下来!”
娄月应了一声,但没立刻联系勘察组,而是加快步伐朝百米外定点不动的几人跑了过去:“他们好像有发现。”
纪征跟着她跑近一看,在砂石围绕的一滩积水中看到了一辆倒置的黑色奥迪车,夏冰洋等人拿着手电筒站在水坑边,电筒的光芒从四面八方落在奥迪车上。
车顶朝下陷在水坑里,车体已经严重破损,车头前盖更是彻底翘了起来,从被砸破的挡风玻璃朝里看,纪征看到一个血糊糊的人头陷在了安全气囊里。
“先把人拖出来。”
纪征听到夏冰洋如此说,然后看到夏冰洋沿着水坑往前走了两步,手电筒射出来的光沿着光秃秃的陡坡往上爬,一直爬到光照不到的地方,上面就是发现车祸现场的路段。
娄月到一边打电话联系还在上面的勘察组,小陈领着俩人站在水坑里扒开破烂的车门往外拖尸体,尸体腐臭的味道被风立刻被风送出二里地。
“捂什么鼻子?没见过死人吗!”
夏冰洋朝捂鼻子里的年轻警员训斥了一句,然后把手电筒往站在他斜后方的纪征手里一塞,也踩着泥水过去了。
纪征本以为夏冰洋并不知道他在哪里,因为从他出现开始,夏冰洋貌似还没正眼看他,可是刚才夏冰洋却在连头都不回的情况下准确的把手电筒塞到他手里,他才知道原来夏冰洋一直在注意着他。
纪征打着手电筒帮他们照明,看到夏冰洋把那个捂鼻子的警员扒到一边,自己亲自动手和小陈两个人把尸体从车里拖了出来,顿时尸臭味更加浓重。
小陈:“夏队你当心脚底下,这水下面石头太滑了。”
纪征见他们两个人抬尸体略显吃力,于是想要过去帮他们,他才刚抬脚,就见夏冰洋扭头冲他喊:“你别过来,往后退!”
夏冰洋在工作时一向严词厉色,朝纪征喊话时也用喝令部下的口吻,纪征被他唬住了,还真往后退了两步,然后又后知后觉地笑了笑。
他站在光的背后,看着站在光里搬尸体的夏冰洋;夏冰洋还戴着那顶黑色的鸭舌帽,帽檐的阴影遮住了他的上半张脸,所以他只看得清楚夏冰洋因有些急躁而紧抿的薄唇和他略尖的下颚,夏冰洋偶一抬头时,那双眼角下弯的漆黑双眼在光影里浮现,像是阳光晒进了河滩上一块光滑乌黑的鹅卵石,有一种璀璨又冰冷的美感。
搬完尸体,夏冰洋和任尔东核实了车祸现场就在翻车的采石场上面,他挂了任尔东的电话,一阵晚风忽然扑在他身上,让他稍稍打了个冷颤,又道:“娄姐,你问问今天值班的小张,法医室还有没有人,如果小李还在,让他把小李拽住。”
交代完娄月,夏冰洋站在尸体旁边又播出勘察组主力军的电话催他们赶紧过来抬尸体,正打电话时忽然闻到了和尸臭味不相融的冰片香,余光紧接着就瞄见了正朝着走来的纪征。
他隔着老远挡住纪征,忙道:“离我远点,我身上有味儿。”
纪征依言停住了,他把手电筒搁在地上,然后脱掉身上的西装外套扔给了夏冰洋。
因为纪征站在光区外,所以夏冰洋看不清纪征的脸,也看不清他的动作,只看到他把什么东西朝自己扔了过来,接住了才发现是纪征的外套,内衬还存着淡淡的体温。
夏冰洋抱着他的西装外套怔了怔,再去看他,见他打着手电筒给小跑赶到的勘察组照明去了。
因为穿着纪征的衣服,所以夏冰洋后来和尸体保持了距离,只在外围指挥,偶尔去看给他们照明的纪征,也因为纪征站在背光的地方看不到纪征的脸。
直到凌晨,现场勘察完毕,尸体被装在了勘察组警察里,夏冰洋收队之前还叮嘱任尔东连夜找个拖车把险些被摔成两半的破奥迪拉回局里。
返回的车队队形发生了变化,装着尸体的勘察组警车走在最前面,速度也最快,因为夏冰洋要尽快知道那具腐败气肿严重的尸体到底是不是蒋志南,也是为了拖住至今还没得来及下班的法医助手小李。
纪征依旧坐在娄月的车上,跟着警察们到了警局。
回到警局,夏冰洋立刻又进了法医室,一直穿着纪征给他的外套,在室内都没有脱下来。
纪征没有进办公大楼,在警局大院草坪边的一杆路灯下站着,时不时抬起手腕看看表,时间不知不觉地又过去了一个小时,已经是凌晨三点了。
办公楼时常有人出入,无论谁出来都会朝站在路灯下的纪征看一眼,纪征也会朝他们看一眼,看出来的人是不是夏冰洋。
终于,又过了十分钟,他听到有人在办公楼大堂里喊:“夏队,兄弟们加班加到这么晚,是不是得请吃宵夜啊。”
“让小孙去买,回来拿发|票找我报销。”
夏冰洋很爽快地答应了,然后快步下了台阶,一眼看到纪征路灯下的背景,径直朝纪征走过去。
纪征听到他的脚步声,刚转过身,衬衫衣襟就被夏冰洋揪住了,被夏冰洋用蛮力往院子昏暗的西北角拽过去,站在光感十分微弱的墙根底下。
夏冰洋用力丢开他的衣服,撩开外套下摆,双手往腰上一插,冷声道:“解释吧,我听你怎么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