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者在前(194)
燕绅专注地看资料,过了片刻才冷淡地‘嗯’了一声。
服务员开了酒,又往酒杯里倒了半杯,随后就推着餐车离开了。
燕绅专心处理文件,半个小时后,他起身到客厅茶几上拿烟盒,目光瞥见了服务员倒的半杯酒,于是顺手往杯子里夹了几块冰块,端着酒杯回到了电脑桌后。
他把酒杯放在电脑旁,酒杯里的冰块很快将杯壁熏上一层冷雾,像凝结的白霜,白霜渐渐融化,从杯口滑下几道涓涓细流......
宴会开始半个小时后,纪征才赶到。燕绅的女助理站在进口处,似乎在等他,所以他一露面,助理就把他喊住了:“纪医生。”
纪征大步走进宴会厅,被女助理喊住,略显慌忙地瞥了她一眼,很快就想起她是给自己送过衣服的助理。
“燕绅在哪儿?”
他直言问道。
女助理略一怔,道:“燕总吗?他在楼上休息。”
“几号房间?”
“207。”
纪征不再多问,拔腿跑向电梯。
电梯门开了,秦璟从里面走出来,和迎面而来的纪征正面相遇。
纪征蓦然停住脚步,看着秦璟朝他微笑的脸,秦璟用一种看待共犯一样的眼神看着他,露出她自以为心照不宣的微笑,纪征甚至在她的眼神里看到了骄傲和炫耀。
此时,秦璟满足且愉快。
纪征愣住了,他看着秦璟,好像看到了自己,如果秦璟真的杀了燕绅,他本以为他会和此时的秦璟一样,即满足又愉快。但是当他亲眼看到变成一个杀人凶手的他自己时,他才发现那来自地狱般的模样有多丑恶。
秦璟朝他走过去,深情地看着他,似乎准备了许多话要和他说。但是她没有机会了,因为纪征和她擦肩而过。
纪征到了207房间门前,不间断的按响了门铃,门很快开了,不是燕绅,是燕绅的一位下属。
那人没见过纪征,看着纪征问:“你找谁?”
纪征一把将他推开,不由分说闯了进去,一眼看到站在酒房间阳台上的燕绅,燕绅背对着他正在讲电话,右手端着一杯酒。
燕绅听到动静,半回过身朝起居室看过去,同时抬起了手里的酒杯。就在他抬起酒杯的一瞬间,他感到身后有人逼近,随后,他的手腕被紧紧抓住。抓着他手腕的手掌温度很冷,比他手中加了过量冰块的酒杯还要冰冷。
他转头看着像一道风似的来到他身边的纪征,脸色很平静。他似乎预料到了纪征会来见他,而且会以此惶急的姿态来见他。
此时纪征的表情是他从未见过的沉重,但是他却觉得这是纪征在他面前最真实的样子。
纪征把他手中的酒杯拿走,把杯子里的酒倒进阳台角落的盆栽里。
“燕总,这个人——”
燕绅看着纪征,淡淡地、冷冷地说:“出去。”
那人有点懵,依言出去了。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燕绅抱着胳膊,用审度的眼神看着纪征:“你想说什么?”
纪征看着杯子里的酒一点点流干,然后把杯子也扔进花盆里,道:“让保安拦住一个穿红色连衣裙,拿黑色手包的女人。”
“为什么?”
夜晚的风忽然加急,纪征好像站不住了似的往后退了两步,慢慢坐在阳台的一张藤椅上,扶着额头缓了几口气,才说:“她在你的酒里下毒,想杀了你。”
燕绅闻言,很冷静地瞥了一眼摆在起居室桌上的酒瓶,但眼神已然变得阴鸷。他在纪征对面的另一张藤椅上坐下,当着纪征的面把电话打给了宴宾楼的负责人,然后他挂了电话,冷彻的双眼一动不动地盯着纪征:“你怎么知道?”
阻止了因他而起的一桩命案后,纪征心里的挣扎消失了,他现在什么感觉都没有,没有因地适宜的惊恐,也没有悬崖勒马的庆幸,他只感到无力,好像整个身体都被掏空了。整个人都麻木地疲惫着。
燕绅没有等他回答,露出自嘲般的冷笑,又道:“或者我应该换个方式问,你来的这么及时,难道是来救我的吗?”
纪征说话了,他说:“不是,我为了救我自己。”
燕绅的神情蓦然变得愤怒,他看起来几乎想把纪征从楼上推下去,但他却没有对纪征做任何事:“你知道今天有人要杀我,因为你知情,因为想杀我的人不是别人,是你!”
纪征没有回答,因为他现在很疑惑,他到底还想不想杀死燕绅。就像燕绅现在有机会对他做任何事一样,他也有机会对燕绅做任何事,但是他们什么都没做,只是坐下来坦诚地表达出对彼此的痛恨和愤怒。
燕绅忽然站起来,从放着笔记本的桌上拿起一份资料,回到阳台上,刷拉一声把资料扔出去,砸到纪征怀里。
燕绅道:“我从来没有调查过你,现在看来,我真应该早点把你的查清楚。”
一叠纸撞在纪征身上,飘飘落地。纪征弯腰,随意捡起其中的一张,空飘飘的目光在成行的文字上扫过,松开手,纸张再次落地。
纪征不再看那些落在他脚边的资料,仰头看着漆黑的夜幕:“查到什么了?”
“我查到你有一个姐姐,你姐姐叫纪芸,艺名叫黎晗。今年三月份死了 。”
燕绅拉开椅子坐下,用咄咄逼人地口吻对他说:“公诸于世的资料就这么多,不过我知道更多,你想知道吗?”
纪征转头看着他,眼神不再空茫,没有仇恨,但很悲伤:“我知道。”
“你知道什么?黎晗心甘情愿靠|潜|规|则上位,在名气衰落时自杀?”
燕绅狠毒,他把黎晗受过的那些折磨和侮辱简简单单地用‘潜规则’一语囊括,话语间没有丝毫对死者生命的怀缅。更可恶的是,他竟然说黎晗是自杀。
纪征注视他良久,才冷冷道:“你知道她为什么自杀......别让我后悔阻止你喝那杯酒。”
燕绅根本不惧他的威胁,但是他的神色却陡然发生了变化,不再那么冷酷无情,看起来甚至有几分怅然。
“和我无关。”
他说。
纪征用一种冷静的像是在叙说一个陌生人的故事般的语气说:“有关。和你们都有关。你知道她为什么选择用在车里引燃蓄电池的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因为你们剥夺了她最后一次复出的机会,你们把她从即将杀青的电影剧组里踢出去,她只好把没有演完的戏份在现实中演完......我还知道她为什么名气大跌,因为记者拍到她去医院堕|胎。后来她被经纪公司雪藏,所有合作商都和她解约,她的积蓄全都被用来支付违约金,还背了巨额的债务......她还算坚强,那种情况下挺过了一年,一年后她得到了一个复出的机会,我不想知道她怎么得到的这次机会......总之她得到了,她背后的资本分给她一部电影的女主角,却在电影即将完成的时候被替换......所以,她自杀了。”
纪征转头看着燕绅,神情平静极了,一丝恨意都没有:“你说你知道更多内情,那你知道她是因为谁,才去医院堕胎吗?”
燕绅冷着脸,一言不发。
纪征轻轻叹了一声气,道:“是韦青阳。后来她被雪藏,被合作商解约,复出的角色被替换,全都是韦青阳在背后一手操控,他想逼死她。最后他成功了,他,不,是你们,你们成功逼死了她。”他笑了一声:“你们如果想逼死一个人,那真是太简单了。只需要剥夺她全部的希望,她自己就会替你们杀死自己。”
燕绅恼道:“我说了,和我没关系。”
纪征看着他,笑:“没关系吗?你是那部电影的出资方,如果你不同意,她的角色会被替换吗?而且你有很多机会搭救她,很多很多......就算你像施舍一个乞丐一样给她一点希望,她就不会选择自杀。她向你求救过,求你们放她一马,但是你没有,你不在乎她的生命,在你眼里,她只是一个‘贱种’。”
燕绅默然了,他第一次感受到悲伤的滋味,但不是为了纪芸,而是为了他自己,“所以你接近我,是为了帮黎晗报仇?”
纪征黯然地垂着眸子凄然一笑:“是的,我本以为我能像你们杀了她一样杀了你们,但是我做不到。”
“......在你的计划里,我死了之后,韦青阳就是你下一个目标?”
纪征没有回答,默认。
燕绅沉闷且短促地笑了一声:“为了杀我,你可以装作你喜欢我,你可真卑鄙。”
纪征没有回答,同样默认。
燕绅看着他,目露寒光:“但是你失败了,你杀不了我,也杀不了韦青阳。我从来都不懂得宽恕,更可况你还想要我的命。所以我不会放过你,我会把你送进监狱,把你囚禁到死为止。”
这个结局在纪征料想当中,所以他接受的很坦然,只道:“能不能给我一点时间,我想回家一趟,和我的家人告别。”
燕绅被他的毫无作为激怒了,他不解且愤怒的看着纪征:“你为什么不向我求情?”
纪征看了他一眼,眼神很冷,很淡,似乎根本看不到他这个人。燕绅却在他这一眼中感受到了巨大的侮辱。
他的手机响了,他迟了许久才接起来,秘书告诉她,保安把那个女人拦住了,在女人的包里搜到了装有氢|化物的玻璃瓶,问他接下来怎么办。
燕绅默然片刻,道:“报警。”
纪征终于有所动作,他站了起来,面朝着无边辉煌的街景把衣襟整理整齐,然后手撑着栏杆,看着今后或许再也看不到的灿烂夜色。
燕绅在他身后看着他的背影沉默着,脸上忽然涌现颓败的神色,甚至有些狼狈。他低下头,把自己狼狈的脸藏起来,忽然说:“你记住一个名字。”
纪征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似乎也没有听他说话。
燕绅很清楚他在听着,所以继续说:“姚紫晨。这个人住在曙光家园,她不是真正的姚紫晨,真正的姚紫晨已经被韦青阳弄死了。跟在韦青阳身边另一个叫苏茜的女人握有韦青阳杀人的证据,所以韦青阳帮助苏茜顶替了姚紫晨的身份。我这么说,你明白吗?苏茜手里有韦青阳杀人的证据,你不是想报仇吗?她手里的证据是你唯一的机会。”
纪征慢慢转过身,疑惑地看着他。
燕绅没有抬头,咬着牙,怒道:“在警察到之前,滚!”
就像已经不恨他了一样,纪征同样不感谢他,他依旧只是淡淡地看了燕绅一眼,然后迈步走向门口。他的步伐毫不犹豫,但却在走出房间时忽然止步,不是因为门口的保安阻拦了他。他像是忽然间想起了什么事,眼中划过一丝恍惚,回头看向燕绅。燕绅还坐在阳台,背对着他,一动未动。他似乎看到了纪征被保安拦住,所以他说了声:“让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