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者在前(169)
夏冰洋对他那副无框眼镜很有兴趣的样子,又把眼镜往自己脸上戴,但这次没有架在鼻梁上,而是低低的悬在鼻尖,兴致高涨地在厨台上拍了两下,问纪征:“只吃鸡蛋吗?”
纪征很有信心地指了指边角处的电饭煲,道:“我还煮了粥。”
夏冰洋兴冲冲地走过去:“我看看粥糊了没有。”掀开盖子一看,不稀不稠的白粥热气氤氲,立刻在他低低悬在鼻尖的镜片上洇满白雾,看起来滑稽又可爱。
夏冰洋调头冲纪征竖大拇指:“哇,煮的好棒!”
纪征被他逗乐了,只顾着看着他笑,忽视了锅里需要翻面的煎蛋,于是第二颗鸡蛋又进了垃圾桶。纪征多少有些受打击,连续失败的煎蛋激起了他的胜负欲,决意要煎出能吃的鸡蛋,所以后来夏冰洋和他聊天打趣,他都有口无心的敷衍,或者索性把夏冰洋的声音屏蔽,专心于锅里的第三颗鸡蛋。
夏冰洋在他面前渐渐讨不到存在感了,觉得没意思,就离了厨台坐到纪征刚才坐的沙发上,看纪征刚才看的那本杂志。
十几分钟后,纪征把早餐端上餐桌:“吃饭了。”
吃饭的时候,夏冰洋频频去瞄在他对面的纪征,纪征则心无旁骛地吃饭,顺便和他聊起了正事:“昨天我给你的那根头发,比对结果出来了吗?”
那根在韦青阳别墅花圃里找到的头发,他趁闵成舟没留意,揪下了一段,交给了夏冰洋。闵成舟在12年的司法系统中配比不到和从头发中提取到的DNA,那最后的希望就在18年的DNA信息库中。
夏冰洋拿起手机查看了一遍信息,道:“还没有,DNA配比需要时间。今天晚上我们去看话剧好不好?”
他说话颇具跳跃性,纪征反应了一会儿才跟上他的思路,抬头看着他:“话剧?”
夏冰洋咬着汤匙,向上翻着眼睛,边回忆边说:“好像是什么戏剧节,门票还挺难弄的,你不是喜欢看电影吗?觉得你应该会想看。”
“你有时间吗?”
“和你在一起,当然有时间了,挤破头也得挤出来。”
纪征眼神一动,却面露犹豫。
夏冰洋以为他对话剧不感兴趣,道:“不想看吗?那咱就不看了,咱们去看电影。”
纪征依旧不说话,掩饰什么似的垂下眼睛,但眼神里的寥落已经跑了出来。
夏冰洋忽然就懂了,慢慢放下汤匙,看着纪征问:“你待不到晚上?”
纪征不太敢看夏冰洋的眼神,他很怕看到夏冰洋失望的表情,那对他来说是一种折磨。他拿着汤匙缓缓搅动碗里的白粥,顿了片刻才道:“我......下午还有事。”
夏冰洋不再问了,他也没法再问了,纪征当然还有事要忙,纪征自己的事,纪征要帮他忙的事,或许等待纪征去解决的事项丝毫不比他少,甚至比他还要多。
夏冰洋‘哦’了一声,理性让他就此沉默,但是感性让他忍不住说了一句:“但是我才刚见到你。还不到一天。”
这不是他们任何人的错,但是纪征却无由觉得愧疚,勉强笑道:“下次,下次我陪你多待几天。”
下次是什么时候,他们谁都不知道。夏冰洋陡然察觉到此时的气氛有些伤感,他讨厌这样,他不想把和纪征有限的时间用来伤春悲秋,他想打起精神,但是他已经有了后顾之忧,做不到及时行乐。他也不想做回在外人面前假意奉迎,虚与委蛇的夏冰洋。他现在不高兴,很不高兴。
所以他起身离开了餐厅,独自站在落地窗边,随便找个地方看着,只给纪征留了一道背影。
纪征看着他,慢慢走过去,站在窗边面朝着他的侧脸,道:“冰洋,你生气了吗?......对不起。”
夏冰洋把头低下,又把脸扭开,躲避他的视线,道:“没有,这不是你的错。”他不是在使脾气,但却很孩子气,又说:我知道我不应该生气,但是我很生气,非常生气,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这么生气。”
从他的这几句话里,纪征听出了自己的自私,打他答应夏冰洋和夏冰洋在一起时,他就知道自己做了一件很自私的事,只是当时夏冰洋没有意识到,现在他终于意识到了吗?
所以,纪征问:“你在生我的气吗?”
夏冰洋看看他,眼神稚弱,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我不生你的气,我知道你和我一样。”
纪征想说‘我不生气’,但是看着夏冰洋好像压抑着什么东西的脸,和他隐约发红的眼圈,他忽然懂了夏冰洋不是在生气,夏冰洋是在害怕。
他一次次的消失、出现、重逢、分别,这样的变幻无常让夏冰洋害怕了。因为夏冰洋是被动的一方,什么都做不了,夏冰洋只能等待,就算他再也回不来,夏冰洋也只能接受。
夏冰洋愤怒地盯着窗外,不知道冲着谁:“我很生气,我不知道我们为什么要这样。”
纪征说不出话了,徒然地看着他,心里惘惘的,比刚才更愧疚。
过了一会儿,夏冰洋好像自己调整好了情绪,闭着眼睛缓慢地吐出一口气,但朝纪征转过身时,神色依旧执拗又委屈。
他朝纪征伸出双手,说:“抱抱。”
纪征现在完全是被动的,他刚才看着夏冰洋,好像被夏冰洋推远了,现在又被夏冰洋拉近了,不过短短几分钟,他竟有种失而复得的欣喜,他几乎是迫不及待的走过去抱住了夏冰洋。
纪征在心里说;这个人,他死都不放,为他死了都行。
夏冰洋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他靠在纪征肩上时还在发怔,发了一会儿怔觉得自己应该专心点,所以闭上了眼睛。
纪征现在像是在君主责问下蒙混过关的臣子,唯恐主宰他命运的人清醒过来判他斩立决,所以他不敢高声语,谨慎又小心翼翼道:“冰洋,你给我点时间,我会找到原因。”
他不敢把话挑明了说,但也不敢不说,所以只好含混地说,他相信夏冰洋听的懂。
夏冰洋的确听懂了,也没有和他挑明,也只含混地说:“好。”
他要出门了,纪征站在玄关送他,递给他车钥匙和外套,笑道:“路上小心,晚上记得吃饭。”
夏冰洋点点头,穿好外套往外走,刚出了门,手腕就被纪征拽住。他停下步子,回头看着纪征。
纪征笑着,但眼神里有些不安,请求似的看着他说:“别生我的气好吗?”
夏冰洋也想对他笑一笑,但是挤出来的笑容却有些苦涩:“哥,我真的没有生你的气,我不会这么不懂事。”
“......你不高兴,我看出来了。”
夏冰洋眼一霎,不再看他:“对。”他又看了纪征一眼,道:“但是这无所谓。”
他乘电梯下楼,逃难般开车冲出小区,然后猛然惊醒似的把车停在距离小区大门几十米的路边,茫然地看着挡风玻璃发愣。
他刚才在干什么?他虽然口口声声对纪征说我没有生你的气,但他的所作所为已然把所有的情绪丢给纪征承受。如果他现在不好受,那纪征则是加倍加倍再加倍的不好受,因为纪征比他细腻比他温柔,纪征是他们两人当中永远包容的那一方。
他想干什么?用这样的方式告诉纪征他心里有多难过吗?用这样的方式让纪征内疚、自省、逼纪征尽快在他和过去之间做出选择,找到解决问题的方式吗?
夏冰洋觉得自己真是个混蛋,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讨厌过自己,他想调头,想回家,想向纪征道歉。他想告诉纪征;他没有关系,他很爱他,所以他愿意等。他害怕纪征已经走了,带着对他的失望走了。
夏冰洋正要下车,手机忽然响了,是一条短信,纪征发来的。
他忐忑地打开那条短信,以为是纪征找他争辩,但是纪征只发来了寥寥两行字——我喜欢看话剧,也喜欢看电影,下次好吗?下次看完话剧和电影,我们去棋江大桥散步,散一整晚。
他看完短信,怔怔地抬起头,然后,他透过车头的后视镜看到纪征从小区大门里走出来了,纪征换回了昨天穿的那套西装,沿着和他相反的方向,在晴空绿树中渐渐走远。
他看着纪征在后视镜中不断缩小的背影,很突然地哭了,他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哭,像个神经病似的疯狂的流眼泪。
他从来没有这么哭过,因为他从来没有这么伤心过。
第114章 维荣之妻【39】
航站楼候美食广场中一家寿司店里, 一个戴着宽檐草帽的漂亮女人频频看表, 面前摆着两人份的日餐没有动过。在她第五次向餐厅门口张望时,终于看到了她等的人。
她抬起手臂:“纪先生。”
纪征很快看到了她, 向她礼貌地笑笑, 走过去在她对面坐下, 道:“不好意思,路上太堵了。你还没吃饭吗?”
刘雅君道:“我吃过了, 这是帮你点的。”
纪征并不饿, 但不想拂了她好意,所以夹起了一块寿司:“你几点的飞机?”
刘雅君看了看手表:“七点十分, 还有一个小时。”
排队过安检至少需要半个小时, 所以刘雅君留在蔚宁的时间最多还有半个小时。纪征放下筷子, 道:“刘女士,你时间紧迫,我就有话直说了。”
刘雅君双手托腮看着他:“我知道你找我是为了茜茜的事,你问吧, 只要我知道, 我全都告诉你。”
纪征笑道:“谢谢, 那你知道苏茜有比较交好的男性朋友吗?”
“你是说客人吗?”
“在范围之中。”
“倒是有几个比较喜欢茜茜的客人,你问这个干吗啊?”
纪征没有时间向她解释,所以笑了笑敷衍过去,问:“都是什么人?”
刘雅君拿出手机在通讯录中搜寻,说出了三四个名字,都是苏茜的熟客。纪征拿出备好的纸笔, 把她说出的姓名和联系方式一一记下。
刘雅君翻完通讯录,把手机放在桌上,看着他说:“对了,茜茜还有一个熟人,但那个男人已经不在蔚宁了。”
纪征抱着宁缺毋滥的心态问:“叫什么名字?”
“蒋志南,不是本地人,也是一个打工的。他很喜欢茜茜,几乎把攒下来的钱全给茜茜买东西了,但茜茜看不上他,他没什么钱——嗯?纪先生?”
她发现纪征忽然停笔不记了,拿着笔像是僵住了似的静止不动。
过了一会儿,纪征才抬起眸子看着刘雅君,眼神凌乱又平静:“蒋志南?”
“是啊,是叫蒋志南没错,你认识他吗?”
纪征又默了片刻,才道:“不认识。”然后在本上用力写下‘蒋志南’的名字,又问:“这几个人里,有没有人左腿有残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