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者在前(181)
夏冰洋只知道他一直在为了纪征吃醋,没想到纪征也会为了他吃醋,他很意外,也很高兴。他解开安全带朝副驾驶靠过去,抱住纪征的胳膊,努力地去看纪征转向车外的脸:“她以前是我女朋友,我当然得对她笑。我长得这么帅,对谁笑都笑的好看啊,你说是不是?哥?”
纪征听出来了,夏冰洋在故意刺激他,这像是一种挑衅。他慢慢转过头,看着夏冰洋近在眼前的脸,平静道:“这是第二件事。”
夏冰洋纳闷:“什么第二件?”
纪征轻笑:“你做过的让我生气的事。”
纪征看他的眼神依旧深邃且温柔,但纪征的笑容却透露出几分不怀好意和阴谋的味道。夏冰洋被他这样看着,心脏砰砰狂跳,好像看到了他和纪征在酒店,纪征强悍又生猛地把他压在床上,面色沉稳,但眼神炽热的模样。
他还在发愣,纪征忽然竖起食指点了点他的鼻尖,道:“绿灯了。”
夏冰洋慢慢坐回去,老老实实开车,很长一段时间都不敢再招惹纪征。
到了梁霄桐住的小区,夏冰洋把车停在单元楼底下,下车正要进楼,就听车门又响了一声,纪征追了上来,道:“我和你一起上去。”
夏冰洋连忙快走两步和他拉开距离,回头冲他说:“你离我远一点。”
纪征不解:“怎么了?”
夏冰洋捂着因遭受的冲击力过于强烈,现在还在酥麻的心口,道:“心脏受不了。”
他走进电梯里,看到纪征在电梯门外站住了,他连忙挡住电梯门:“进来啊。”
纪征笑道:“夏警官不是心脏受不了,让我离你远一点吗?”
夏冰洋瞪着他静站了一会儿,忽然握住纪征的手把纪征拽进电梯,用力按了一下楼层键:“你要整死我啊你!”
到了梁霄桐家门外,夏冰洋按着门铃不松手,纪征隔着房门都能听到里面一直响着不间断的铃声。纪征站在门外都觉得吵,于是他把夏冰洋按在门铃上的手拉了下来。门铃声一停,房门就开了,梁霄桐穿着着一件针织外套站在门内,歉然笑道:“快请进。”
看到梁霄桐,夏冰洋就知道他今天为什没有去公司上班。梁霄桐生病了,他本就白的肤色此时现出不自然的浅红,似乎是发烧烧出来的颜色,那抹红色从他的耳根一直蔓延到脖子。他因为生病所以显得无精打采,眼睛里水光蒙蒙,更像是醉了酒的模样。
“家里有点乱......随便坐吧,请坐。”
梁霄桐指了指干净整洁的沙发,收起茶几上的一摞文件放到下面玻璃隔层上,可见刚才还在带病处理公事。
夏冰洋和纪征在沙发上坐下,夏冰洋看到茶几开了封的退烧药和消炎药,问道:“你发烧了?”
梁霄桐拢紧毛衣外套,笑道:“可能是这两天降温的原因,昨天晚上突然开始发烧。有药味吧?我把窗户打开。”
他转身去开窗户,夏冰洋看着他站在床边拉窗帘的背影道:“你别忙了,过来坐吧。”
“没关系,你们喝什么?上次的咖啡可以吗?”
他拉开窗帘又不停歇地进了厨房,夏冰洋看到他从冰箱里拿咖啡壶的时候手腕子一直抖。纪征忽然起身走向厨房,从他手里接过咖啡壶,道:“我来。杯子在哪儿?”
梁霄桐退出厨房,道:“下面橱柜里有干净的杯子。”
纪征倒了两杯咖啡和一杯热水端到客厅茶几上,待客的茶水倒好后,梁霄桐才在沙发上坐下。
夏冰洋和他闲聊了几句,然后把重新用牛皮纸包裹的油画放在茶几上,道:“我今天来,是把这个还给你。”
梁霄桐的确病了,病的意识有些溃散,注意力难以集中,乃至他没看到夏冰洋进门时夹在胳膊下的画,现在夏冰洋把画放在他面前,他还是迟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那是一张画。那张画包裹着牛皮纸,看不到里面,但是梁霄桐似乎猜到了里面是什么,他神色惘然地看着那张画,看起来有些迟钝和呆滞。
夏冰洋看他片刻,撕开牛皮纸,露出画上的晴空绿树,指着右下角的签名和日志,道:“2007年8月7号,吴峥。这是吴峥的画?”
梁霄桐久久地看着那副画,猛然清醒了似的抬头看向夏冰洋,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是,是......吴峥的画。”
他说出吴峥的名字时很艰难,似乎这两个字分量太重了,放在他心里太久了,所以很难从心里拿出来,再宣之于口。
夏冰洋问:“是吴峥送给你的吗?”
梁霄桐低下头,取暖似的把纪征给他倒的热茶握在手中:“是的。”
“二零零七年,你多大?”
“二十一岁。”
“吴峥呢?”
“二十六,他长我五岁。”
夏冰洋问着他早已熟知的信息:“你们是邻居?”
梁霄桐似乎也忘了夏冰洋早向他问过这些问题,依旧有问必答:“嗯,他住我们家楼上。”
“......你在十四岁那年得了抑郁症是吗?”
梁霄桐看他一眼,才道:“对。”
像是和他闲聊般,夏冰洋笑问:“这种病不容易痊愈,你是怎么走出来的。”
梁霄桐又把头低下,双手紧紧握着杯子,杯口飘出的热气扑在他脸上,他闭着眼睛缓了片刻,才道:“吴峥是美术生,他每天都会去我家里教我画画......慢慢的,就走出来了。”
夏冰洋道:“我看过你的画,你画的很好。”
“......谢谢。”
夏冰洋看着吴峥留下的那副画,道:“这画的是珙桐树吗?”
梁霄桐睁开眼睛,眼神像是被热气蒸腾过一样,无比柔软又无比悲伤:“他说珙桐树坚强、挺拔、漂亮,很像我。我的名字里又有一个桐字,他就为我画了这张画”
夏冰洋看着那颗坚强、挺拔、漂亮的珙桐树,眼睛里有瞬间的出神,道:“所以你就把吴峥埋在珙桐树下。”
杯口还在飘着热气,梁霄桐几乎把脸埋在杯口,双眼被温热的水蒸气蒸的发红。他看起来很平静,平静到没有一丝反应。他的肩背往下一沉,握着茶杯的双手显得很吃力,不停颤抖。他浑身的力气好像瞬间被抽空了。
一直旁观到现在的纪征看着眼前因痛苦而战栗的男人,觉得这一幕十分残忍,比他亲眼看到吴峥的尸体还要残忍。所以纪征起身离开了客厅,走到落地窗前,向外看着。
夏冰洋看了一眼纪征站在窗前的背影,继续以铁面无情的姿态对梁霄桐说:“梁秘书,你欠我一个解释。”
梁霄桐的声音哽咽着,颤抖着:“解释......什么?”
“我知道杀死吴峥的凶手不是你,但是得到吴峥尸体的人却是你,这是怎么回事?”
梁霄桐瞬间被拉回六年前的回忆当中,他眼前飘过一幕幕往事,他在回忆中彷徨了片刻,才道:“我对你们说谎了,其实吴峥回国后联系过我,他约我在长安街的画室见面。当时......他已经有未婚妻了,而且我们早就在他出国那年分手了。我不知道他约我见面是为了什么。”他笑了一声,笑容格外凄惘:“叙旧吗?还是嘱咐我不能把我和他之前的关系透露给他的未婚妻?我不知道......我也没有机会知道,因为我到画室的时候,吴峥已经死了。”
说到吴峥的死亡,他的腰背再次往下塌陷,仿佛叹出了胸腔里最后一口气,声音蓦然虚弱了许多:“不,他当时还没死,他还有一口气。我想救他,我必须救他,我开车带他去医院,但是太迟了......我还没赶到医院,他的呼吸就停了。”
梁霄桐手中的茶杯忽然掉在地板上,热水从杯子里流出来,流成蜿蜒的湖泊形状。他看着自己的双手,好像在抱着什么人:“他的伤口在心脏的位置,血从他的心脏流出来,流的全身都是。我抱着他,他的血还是温的,但是他的体温已经冷了......我就那样抱着他,一整晚。后来,他的血也冷了,他睡在我怀里,再也没有醒过来。”
他笑了一下,笑容很酸楚:“他死了。但是我不能把他还给姚紫晨,也不能把他交给警察。在你们眼里,他只是一具尸体,但是对我而言,他不是尸体,他是我的爱人。他活着的时候,姚紫晨把他抢走了,我不能和他在一起。结果他死了,变成一具尸体,你们就都不要他了......没关系啊,你们不要他,我要他,他死了我也要。”
他慢慢转过头看着夏冰洋,眼睛里雾蒙蒙的,似乎正在下一场暴雨:“所以我把他埋在那棵珙桐树下。其实那棵珙桐树是他为我栽的,他托朋友花了很多钱买来树种,在我生日那天晚上,我们亲手把那棵珙桐树栽到山上。他说珙桐树是活化石,可以活很多年,就像我和他的感情一样。谁能想到呢,两年后,我们的关系被他父母发现了,后来他被他父母送出国,我们就分手了。他不再爱我了,我们的感情也死了,但是那棵树还活着,活的比我们都好......我恨他,但是我更爱他。我把他埋在那棵树下,只是想一直陪着他。”
夏冰洋默然良久,看起来没有动容分毫:“你没有权力私自处理吴峥的尸体。你的行为误导了警方的侦查方向,你需要为你的行为负责,所以请你跟我回公安——”
纪征忽然从窗边走回来,在夏冰洋身边坐下,按住夏冰洋放在沙发上的左手,阻止夏冰洋继续说下去。
夏冰洋回头看着纪征,但是纪征并不看他,纪征从西装裤口袋里拿出一只黑色精致木盒,他把木盒放在梁霄桐面前,道:“梁秘书,我想这应该是你的东西。”
纪征最后对梁霄桐说了句‘打扰了’,然后握住夏冰洋的手带着夏冰洋离开了梁霄桐的家。
一直到电梯里,纪征才把夏冰洋的手松开,但是夏冰洋又把他的手握住。纪征转头看他,夏冰洋很无奈地向他笑道:“你以为我真的会把梁霄桐带回警局吗?”
纪征按下楼层键,道:“我理解他。”
“梁霄桐吗?”
“嗯。”
“为什么?”
纪征道:“如果你被其他人从我身边抢走,梁霄桐做的事,我也做的出来。”
而且,有过之无不及。
电梯门‘叮’地一声开了,纪征牵着夏冰洋走出电梯,夏冰洋一直在发愣,直到走出单元楼,被从高楼缝隙间斜射而来的夕阳光线打在身上才猛然回神。
他看着纪征的背影,笑说:“哥,原来你这么在乎我啊。”
纪征没回头,声线平稳道:“还不够明显吗?”
夏冰洋脚步猛地一停,站住了,松开纪征的手,捂着心口慢慢蹲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