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大家芥川君(27)
他虽然偶尔有些急躁,却是大家公认的那种极认真的人。连他的感谢也一板一眼,像从国文课本里跳出来的教书先生,郑重又真诚。
他甚至站起来要行礼。
“别……”我连忙制止了他,“我只不过随便说了几句,再怎么样也是因为你本来就是那样的人啊。”
国木田摇摇头,“不是这样的。枉我还那么喜欢卡莱尔的书。总之谢谢老师您告诉我的一切。我也很想为您做些什么。”
老实说,我有些摸不着头脑。毕竟我只是和他讨论了一番卡莱尔。
因为我的沉默,国木田脸上平添几分惶恐,我不好拒绝,忽而念头一转,“如果你真过意不去,帮我照顾照顾银吧。”
“是老师的妹妹吗?”国木田愣了一下,欣然应道。
见此,我心头的大石头终于落地。我对银疏于照顾,但我确实惶恐,惶恐自己的不舍反而给银带来危害。
若我无意之间成了因爱怜而痛失珍视之人的俄尔普斯,真不知该如何自处。
眼下国木田所在的侦探社便是个好去处——再等等,再等等。
我按下内心的烦躁,和国木田继续之前的聊天,得知他以前居然是个数学老师,教柯西和拉格朗日的那种……多可怕啊。
但幸好国木田没有泯灭他的诗性。他还和我分享了少年时期的涂鸦之作。
我喜欢他这一句——“即便身边都是黑夜,我也要点燃我自身,用我微乎其微的光亮照亮哪怕一点点的范围。”
和国木田相谈甚欢,一直持续到他离开那刻。
并不是因为即将到来的分别,而是国木田略带忧愁地提及了镜花。
“老师,您救的小姑娘没什么大碍——只是,她的母亲,医生说可能就这样了。”
那时候我正在吃西红柿鸡蛋拌饭,忽然有一种想要呕吐的感觉——要是我吃的不是鸡蛋就好了,那样现在或许不会像那么恶心。
我是个罪人。
我是有罪的良秀。
是我的小说诱导了荻原。
一切的根源都是我。
可笑国木田还觉得我温柔乐观,但他不知道,我目前为止的人生尽是耻辱。如今不过咬断了牙,咽下耻辱,硬撑着往前走罢。
作者有话要说: 受英国自然派诗人华兹莱兹影响,且少年时期的独步极爱卡莱尔的《英雄论》
高峰的云是贴合卡莱尔英雄观历史观的一个意象。
……
以上资料来自芥川龙之介全集第四卷 评独步
此外,那句话确实是独步某篇小说中(正直者之死?)。在学校图书馆搜了馆藏,可惜竖版繁体排布,字也极其小,如有差错,请不必细究。
俄尔普斯(天琴座)就是那个因为回了头没能成功救下妻子的家伙。良秀来自地狱变,取材自民间传闻。要类比的话,大概便是一个和浮士德作了交易丧失人性的艺术家。
谢谢大家的营养液和地雷,我一直都有好好码字!
pps:下章内容提前到今晚24点发。
第22章 罗生门(二)
费奥多尔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呆在一个幽暗的房间里。房间很大,天花板装潢着奢华的吊灯,正对门的墙壁上随意挂着拉斐尔、达达或者随便什么名家的画作。
但这并不是他和普希金的基地。
费奥多尔皱了皱眉,他眼下并不大愉悦。
偏偏年轻的港黑干部还火上浇油道,“哟,费奥多尔君,好久不见,伤口好多了吗?”
制止无聊争辩的是威严的黑手党首领森鸥外。
“好了,太宰,欢迎客人到来吧。我记得你不是期待了很久吗?”
椅子上的少年甩着蘸了丙烯颜料的画笔,撅起嘴抱怨,“森先生真讨厌!我正在画我鬼老师的画像呢!都怪你,这下子好了,完全没有头绪了。”
“见笑了。”
“港口mafia真是如传闻一般知礼数。”
对费奥多尔的绵里藏针,森鸥外不痛不痒地笑了笑。
“哪里。事急从权嘛。”
不大的空间沉默了好一会儿。
先打破寂静的是明显处于下风的费奥多尔,“森君这次找我有什么事?”
“其实是太宰想要找你,他对于我鬼老师好奇得不得了,我这个人善良得很,实在不忍拒绝他的请求。”
失手被绑架至此的费奥多尔:……我快不认识善良了。
事实上,森鸥外并不想参与小辈的爱好纠纷。然而太宰自从爱上我鬼的著作后,大量的工作时间都被用来追书、追老师……被他引导的,不少部下也开始为了讨太宰的欢心而看书。一时之间,港黑的工作效率急剧下降。
前不久,太宰治居然因为和雾守就文学孰优孰劣狠狠吵了一架,让跳马迪诺把单给截走了。
那可是足足价值30亿的单子啊!
森鸥外的心都在滴血——他现在求求那个我鬼快点现出真面目,时时刻刻给他们更新,这样大家工作效率会提高不少吧?
“森先生就把拷问任务交给我吧?”太宰提议说。
其实森鸥外也正有此意,他起身往外走,还不忘招呼着躲在后面玩的女孩,“爱丽酱~我们就不要打扰太…”
首领的声音随着脚步声渐渐远去,现在这里只有费奥多尔和太宰治了。
太宰治率先问,“费奥多尔君在荻原事件中出了不少力吧?就这样还好意思去见老师吗?”
费奥多尔当然清楚太宰在说什么。荻原是个软弱的人,要不是他往前推了一把怎么也不会走到这种地步。
但他只是想让老师看看,小范围的乐园该多么美好。那样的话,芥川龙之介说不定便会站在他这边了。
何况……
“你不是也任由事态发展?”
太宰治沉默。费奥多尔说得没错,他派人阻碍了侦探社的调查进展。
太宰治是个聪明的胆小鬼,他不慎掉落深井,救援的机会只有一次。他觉得我鬼老师便是那个人,虽是这么想,因为胆小,却不得不一次又一次试探、求证。
他想看看——我鬼到底是文如其人还是……徒有其表?
只有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太宰治才敢毫无顾忌拉住老师的手。
这时候,费奥多尔轻笑。
“其实啊,太宰君,这件事的真相只有你我知道,旁人都以为是荻原君冲动所为……这样不是很好吗?”
太宰收回神思,眨巴眨巴眼睛,愉快地说,“您真聪明。荻原君的情况如何?”
“据说不大好,善恶有轮回。”
“唉,不幸啊。”
两人在对视一眼后,彼此心领神会,齐齐在胸前划了个十字,连连叹息几声。
“看来我和费奥多尔君成了盟友,既然这样,您肯定不介意稍稍透漏点老师的消息吧?”
费奥多尔含笑点头,“盟友当然要坦诚相告——老师约莫二十多岁,是个了不起的温柔女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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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木田来后的第二天,我正要去看看镜花和她的母亲,荻原不治而亡的消息却传了过来。
同样是中也说的。
中也为我送来了他的遗书。据说这是荻原生前便想好的事,这封遗书经过军警、侦探社、中也辗转到了我这里。
上面是荻原字字诚恳的心意——“有时候,我觉得您便是我前世的朋友。您从不吝昔和我讨论哲学、讨论宗教……只是我隐隐有些担忧。您不曾相信基督吧?若是这样,便好。若您相信,却还是让新原君赴死,那我在下面怕是也不得安宁。”
“我已经有所后悔。然而,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我做了错事合该赎罪,只是希望您放宽心。”
“再见,我一厢情愿的朋友。”
荻原死了。
然而我的心情却并没有那般大快人心。
这件事是他挑起来的,可归根结底是因为我。他到底是出于一片诚挚之心,只是走了错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