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大家芥川君(37)
那是我自己写的东西,我想或许没人比我更了解最初它的意思。我说最初是因为作品一经发表,在不同人眼里便有了不同的解读。
我摆了摆手,打断他之后的话,“我知道了。”
总之,第二次接近便以新原君之死作为落脚点。那时候写《飞》的我可万万没想到这样的事。
我说,我对新原君的死有些遗憾。
我想这次绫小路总该有所松动吧。
然而依旧没有。
绫小路的声音冷淡到了冷酷的地步,这并不符合他平日里那种普通甚至略显懦弱的形象。
“新原君的死不可避免,他是被淘汰的旧式马车,怎么可能追得上新时代?”
“再说,这不是老师您自己的作品——这样的话有什么好遗憾的?”
不仅再次失败,甚至称得上是被教训了——太宰治那种只能算是小孩子反复无常的闹脾气罢了。
当我这样和太宰治说的时候,我才忽然醒悟:我似乎成功了。
不是非要升生气、恼怒、痛哭才叫失控,和往常不同便是失控。
当我兴冲冲说着这样的发现,太宰治又换上令我牙痛、手也痒痒的欣慰表情。
“还不算太蠢嘛。不过,这倒是让我想起来,那个绫小路清隆可不是什么简单货色,即使在横滨我也有听到过他的传闻。”
太宰治故弄神秘的话让我忍不住屏住呼吸,问,“什么传闻?”
“有朝一日,他会成为那里的主人。”太宰治指了指上面,又将食指在唇边比了个“嘘”示意我不要声张,“我可什么都没说。”
我禁不住倒吸一口凉气——怎么也想不到平平凡凡的绫小路或许会有那么大的来头!即便这来头还是未来式。
“但听你说的,他疏于交际、对任务也不大热衷、并不像是有志于仕之人,且他姓绫小路,偏偏又在清泽议员这里工作……”太宰治自言自语起来,稍一沉吟道,“既然这样,你问问他新原君为何而死吧。”
太宰笃信这次一定能成功,我却觉得仍旧不行,尤其啊是在知晓绫小路的传言后。
然而等再次见到他,一切却出乎了我和太宰的意料。太宰没有成功,我也没猜对。
因为绫小路清隆主动问了我。
这是几天来他第一次主动找我谈话。
“既然您是作者,您觉得新原君的死是有意义的吗?不过在此之前,就算只是读者的我也有话要说啊。”
不等我回答,绫小路自顾自说了下去,“我觉得是有意义的,至少对于他个人而言,自己的追求有了个结局。即便死亡也要维护的东西因此得到保全……”
第一时间我以为绫小路终于打开心扉——我即将找到他的弱点。然而我又想到太宰治所说的话。
【绫小路这种天赋的政客习惯了伪装,但他并不害怕伪装假面的碎裂,因为他会在碎裂的瞬间换上新的,甚至借此机会示弱、博得同情、进而达到其目的。】
这么说……绫小路现在想要利用我?
【如果他想要利用你,听从他的想法,相信他,就好像你是保护他心灵间隙的一道墙——或者反过来。】
我放下笔,点了点头,“你说得没错。在下想要帮你。”
绫小路欲言又止般说,“不,你只需要……”
【迟疑是以退为进,这时候需要继续坚持。】
“请相信我。”
绫小路深深看了我一眼,面无表情的脸上忽然露出一丝笑,然而待我细看,那笑意又转瞬即逝。
不知怎的,我觉得似乎有什么东西发生变化了。很快我便知道那种感觉并没有错。
我和绫小路,或者正准确地说——太宰治和绫小路之间的攻守逆转了。
现在绫小路占据了主动位置。
他主动抛出了很多信息,照太宰治的话来说,这里面有诱饵,也有真实。
可我们无从辨析。
正如太宰治再怎么多智近妖怪,也想不到和绫小路打开话题对我来说并没有那么难,一切都是因为我的另一个身份。
显然,眼下绫小路的身份注定他比我们掌握有更多的信息,这样的他,无疑占据着优势。
然而我们也不是一无所获。
至少之前太宰治和绫小路的彼此试探证明了双方都有目的。
现在就看他们两方谁的目的先露出来,先露出来的那个就有了软肋,再交锋时难免因此被人拿捏。
即使双方要协商,先露出目的的那方也不好预估另一方的心理价位,因为后者完全可以坐地起价。
我不希望太宰治是败者,倒不是忽然对他有所改观或者如何,而是我们既然合了作,便成了利益共同体。
然而绫小路清隆,在我和他越发熟悉之后(或者说屡次当他和太宰之间的传声筒之后),他在我面前越发暴露本性。
这样一个完全不符合常理的天才——不,倒不如说怪物,我无法想象他失败的境况。
尤其是太宰治得知绫小路异常的反应后便秉持沉默是金的原则,不再发表任何见解。
绫小路这边也毫不急躁,不咸不淡地看着书、偶尔和我聊几句。
太宰治和绫小路清隆他们两个让我忍不住升起一股挫败感,明明是三个人的场合,却只有我活得像个背景板……不,或许工具人(筒?)更加准确。
好歹之前还当了个传声筒。
噢,还有新原君的故事,看来我还给他们提供了试探彼此、试图钓上大鱼的饵料。
这其实是很滑稽又微妙的事情。写了这么久东西,我敢自称对人性还是有几分了解的,然而人心却又大大不同了。
正因为此,太宰和绫小路的交锋我插不上嘴,只能当个复读机和传声筒,这倒没什么,可当他们用来突破彼此心理放线的东西居然是我曾经写下的东西……
心情难以言喻。
扪心自问,我是不是过于被动,以至于像撒多了盐不能翻身的三文鱼刺身……虽然它本来就不能翻身。
但我不同,我是不是该稍微奋起一下?
虽说这样想,我怎么也想不到“奋起”的机会像六月的暴风雨一样说来就来,也像太宰治的心情一样说变就变。
第28章 既定变数
因为素来缜密的绫小路似乎犯了一个错。
尽管也或许这是他故意漏出来的破绽, 为了让我和太宰沿着他所设定的路线走下去。
当时我就在小隔间, 平日里绫小路总是会锁上门, 然而今天不知怎么回事, 门开了一道狭小的缝隙。
低低的交谈声从门外传了进来。
先谈论的是我, 不过寥寥几句话题便转移了。
“地牢里那个家伙还是老样子吗?”
“是……但我觉得他或许真的不知情,毕竟是您想的地方啊。”
绫小路一旦想恭维人,还没有失败的时候呢。
“哼哼, 谁能想到保险箱密码会是那个——对了,彭格列那边的人什么时候到?那家伙据说是最会拷问的人了。清隆, 你先和那家伙说说这消息吧。”
……
或许机会来了。我想。
绫小路在每天上午十点半左右会准时出去一趟,这段空缺时间至少持续半个小时。然而恰恰巧,十一点时会有黑衣人将我再次关到地牢里。
这就是说, 我有半个小时来寻找那个保险箱,我已经确定太宰治想要的u盘就在那里。
不会错的。
然而到了十点半的时候, 绫小路并没有离开。不知为何, 他主动和我谈起了话,谈论的还是之前我随口提及的话。
绫小路说,“老师真的要写《议员的橘子吗》吗?”
其实那本来只是一个讽刺。但在绫小路这里耳闻目睹了清泽的面目,再一想到羊和中也的事情, 我就无法自抑地生起一股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