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孤城凝望着自己的剑:“我心已静,西门庄主,请。”
西门吹雪的目光压在他的侧脸上,看得很认真:“今日你若败,非战之罪。”
叶孤城又笑了一下,这是今夜第三次:“西门庄主果然从不乘人之危。”
叶孤城在月下轻抚着手中的剑,他的人疏离又高傲,他的目光和他一样澄澈而虔诚。
西门吹雪升起颤栗而激动的感觉。
他也曾在月下练剑,独自赏月,后来万梅山庄多了一个女人,世人都说,那是一种红袖添香的温柔,但他并没有太深的体会。
但此刻,他无比清楚的意识到,他在望向对手随时以命祭剑时的心情,竟然比在月下望向美丽女子脸庞时更加令他心驰神往。
无关仇恨,无关情爱,甚至无关生死,这是一种剑客与生俱来的直觉,是一种诚。
西门吹雪看向他,他想说很多话,最终只化作一个字:“请。”
叶孤城低头看向长虹:“若我战败,此剑请庄主收下。”
西门吹雪望着他,也将手中的乌鞘剑立于面前:“若我战败,也请城主收下此剑。”
“从此,剑不离身。”
“从此,剑不离身。”
叶孤城看向他,目光中带着不容错认的释怀与感激:“多谢庄主成全。”
极度压抑的静默中,铮鸣之声骤起,两柄绝世神兵同时出窍!
周围的人瞬间便被磅礴的剑意震慑,他们耳中竟然同时失声,眼前的一切仿佛化作极慢的画卷,看见两个白影,两柄剑,两道剑光,朝着对方刺出。
西门吹雪的剑是如此直白,毫无花哨,又在招式之外,带出漫天花雨,落梅成荫的华丽,迅捷如同闪电。那剑光仿若一道惊天泣地的虹,划破长空,斩碎山河。
叶孤城的剑,则让人仿佛看见万里碧浪,惊涛拍岸的碎玉乱琼,在那骤然而逝的白色残影中,仿佛有九天玄女身着彩衣,幻化真身落入凡尘。耳边仿若梵音吟唱,鼓乐响铃,莲花即开。
这,便是西门吹雪的剑?
这,便是白云城主的天外飞仙?
周遭的人莫不被眼前惊世绝俗的一幕震慑,竟然一动也不能动弹。绝世的剑法一旦发动,卷起的不仅仅是绝美的光影,更有致命的煞气。
陆小凤冷汗布满额头,他看出来了,西门吹雪的剑,比叶孤城的慢了一分。
明明应该是谋反失败的叶孤城,仿佛抛弃了一切枷锁,他的剑意仿若云端上的风,恣意潇洒,毫无破绽,心随意动,完完全全的人剑合一。
但西门吹雪的剑,却慢了半拍。他的剑,像是被一卷柔韧的丝裹住了剑锋,被一滴女人的眼泪跘住了脚步。
高手过招,生死只在一念之间,一念生,一念死。
陆小凤能看出来,身在剑网之中的西门吹雪自然也意识到了自己剑意的迟滞,但他已经没有机会在改变剑路,这全力刺出的一剑,必然会刺入对方的胸膛。而在那之前,自己的喉咙也必然会先一步被长虹洞穿。
西门吹雪毕竟是西门吹雪,他立即接受了命运,毫无恐惧地等待着以身殉道的一刻。
但这这一瞬间,他看见对方目光中有什么一闪而过,他已经来不及看清,便被漫天剑意打散。
一柄锋利的剑,已经没入对方的胸膛。
西门吹雪等待的痛没有到来,耳侧一缕发,慢慢的飘落。叶孤城剑,在即将刺入他喉咙的一瞬间偏移了两寸。
两寸,不过是极小的一段距离,但此刻,却已是跨越了生与死的鸿沟。
西门吹雪这时想要收去力道,但也晚了。他很难说服自己,这是叶孤城剑术不精,或是心有旁骛,他方才比任何人都清楚的见识到了那一招无瑕无垢的天外飞仙。
他想问为什么,但又比任何都明白原因。
正因为懂,他的心口涌起了一种奇异的刺痛,仿佛亲眼看见自己倾心思慕多年的人,刚刚出现在面前,下一刻却已然死去。
痛苦中带着绝望,绝望中涌出恐惧。
那是一种,忽然意识到从此自己生命之中也许再无目标,自己这一生所有的希望和快意,都随着这个人的死去一起埋葬的恐惧。
他忽然明白方才叶孤城眼中一闪而过的神情,意味着什么,那是一种感激,一种带着歉疚的感激。
东方的天幕露出一线曙白的霞光,方才幻化出的漫天的神佛也跟着绝世剑客的倒下而消失了踪影,仿若一切只是错觉。
白云城主终于倒了下去,心口淹出大股的鲜血,染红了他绝白的袍子。
西门吹雪凝视着对方毫无血色的脸孔,看着他心口的血色,第一次做杀人之后没有露出疲惫和寂寞,他墨黑发蓝的眸子略显茫然。
天地悠悠不曾停息,凡人忙忙碌碌汲汲钻营。
而他,才刚刚意识到天下尚有一个与自己一般无二的知己,在下一刻,又失去了这个知己。
陆小凤脸上混合着遗憾又高兴的神情,遗憾一个朋友的死,高兴另一个朋友的生。
老实和尚第一个上前来,蹲下来摸了摸叶孤城的脉搏,又试探了一下鼻息,然后叹了口气:“叶城主,已经死了。”
西门吹雪听见这句话,鬼使神差收了剑,自己的剑,和他的剑,然后上前从老实和尚手里接过抱在怀中,浑然不顾他心口流出的血也染红了自己的袍。
他们这样的人,可以死,却不可以败,从一开始他们就是彼此明白的。
胜活着的人无疑是胜者,但死去的人未必是败。
叶孤城的尸体还是温的,西门吹雪却明白,这一点暖慢慢就会冷却,再也不会热起来,如同他心口的热血。这个人在方才一霎那之间,让他见到了青天白云无瑕无垢的剑招。却在他来不及狂喜之前,又毫不留情得抛弃了他。
他茫然四顾,周围的人已经围上来。有人似乎意图要抢夺他怀里的尸体,又有人挡在他面前阻拦这抢夺之人。
西门吹雪已经看不见、也听不见这些,他此刻在想,这世界上怕是已经没有人值得他在祭出染上叶孤城心头血的剑,没有人配。
绝世的剑,和绝世的剑客,即便是死了,也没有人能够随意侵犯。
他抱起叶孤城的尸体,转身欲要离开。
禁军统领与赶来的锦衣卫大声厉喝道:“将尸体放下!他是谋逆的钦命重犯,尸体按律要剥皮凌迟!谁也不准带走!”
西门吹雪冷笑:“就凭你们,也想留住我?”
锦衣卫冷笑道:“留不住你,但我们的一千弓箭手若同时发箭,就算你能躲过,你以为叶孤城的尸体也能躲过?早晚也会成一个筛子。我们只要他的尸体,却不一定要全须全尾的尸体。”
西门吹雪目光中杀意顿显。
陆小凤此时却道:“你大概还不知道,内宫四大侍卫已死,七星剑阵也被破了。各位大人,仅凭你们,怕是留不住他。”
叶孤城一人杀了四大侍卫,一剑破了七星阵,剩下的人根本不是西门吹雪的对手;而西门吹雪要带走叶孤城的尸体,自然也没人再能阻拦。
老实和尚忽然开口:“阿弥陀佛,我佛慈悲。和尚觉得人既然已经死了,万事皆了,又何必辱尸?”
“和尚终于说了句公道话。”陆小凤满意地朝老实和尚点点头,他环顾四周,“你们呢?”
司空摘星和木道人也上前一步:“要留住西门吹雪,除非先杀了我们。”
禁卫军统领恼羞成怒,大叫一声:“放箭!”
锦衣卫指挥使拦阻不及,眼睁睁看着箭矢朝着屋顶众人急射而去。
陆小凤大叫一声:“这里有我们,你带着他先走!”
虽然没有指名道姓,但西门吹雪自然知道这句话是对着他说的。他深吸一口气,抱着怀里已经冷却的尸体如同一片风中柳絮,飘向宫墙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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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章粗长否?
主线不变,但个人心境状态目的都有改变,藏在细节中,等待逐一解开。
原著里,西门庄主刺痛一词用得极好极妙,原文用仿佛初恋情人死在病榻上……古龙老先生你真的,真的,不是在暗示什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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