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亮】时光(27)

　　「京都是个很漂亮的地方呢！阿姨最近一次是春天去的，满天的樱花真的美极了！听说秋天也很美。塔矢君最喜欢哪个季节呢？」
　　「我…其实还没去过京都。」
　　「这样啊……没关系！以後会有机会去的，喔？我们快吃吧！」
　　哎呀呀，我也许换错话提了。女婿跟岳父之间的爱恨情仇其实并不输给媳妇与婆婆之间。从来没去过京都，我看除了这个理由之外没有别的了…。
　　努力地结束了这个话题，只希望我那个迟钝的儿子不要又哪壶不开提哪壶。
　　「嘿嘿，塔矢，羡慕我吧！我明天就要去京都了！」
　　天啊！他提了！他果然提了！！他不知道现在「京都」这两个字是禁句吗？
　　ㄟ！？
　　「光要去京都？什麽时候？」我想我的听觉神经是打结了。
　　「明天。」
　　「明天？明天要去哪里？」
　　「京都。」
　　「京都？什麽时候去？？」
　　「明天要去京都！！你要我说几遍！！」
　　「为什麽妈妈都不知道！？」
　　「现在不是知道了吗？」
　　「要不是提到这个话题，你是不是又要先斩後奏，打一通『今天不回来吃饭，我在京都』的电话就了事啦！？」
　　「你怎麽知道？」光嘿嘿地笑了两声，我突然觉得很想往他头上用力敲下去。
　　「进藤！这样怎麽可以呢？出远门一定要跟家人交代清楚才可以！不然父母会担心的！」
　　说的好塔矢君！这就是阿姨我一直想说的！光这个孩子真是太不像话了！
　　「好吧。那妈你问好了，老实说我也不知道可以跟你交代些什麽。」
　　我放下碗筷，正襟危坐地开始问，
　　「能交代的事可多了！首先，你怎麽去？」
　　「还不确定，巴士吧。」
　　「去几天？」
　　「不确定，事情办完为止。」
　　「住哪里？」
　　「不确定，跟以前一样吧。」
　　「跟以前一样？又是露宿啊？现在是冬天你要冷死啊！」
　　「不然社家好了。」
　　「没跟人家联络就随便去住人家家！！不要乱给人家添麻烦！」
　　「那我现在联络。」
　　「妈妈不是那个意思！！！」
　　无视火冒三丈的我，光拿起手机开始找电话，按下通话键，
　　「喂，社。我明天去住你家行吧？」
　　「好，谢啦。　　　　　　　　　联络完了，他说欢迎！」
　　果然没什麽好交代的，因为根本一点计画都没有！又是临时起议的旅行……。
　　光这种天不怕地不怕的个性到底是遗传自谁呢？我真的是无语问青天了…。
　　正当我觉得天昏地暗，一阵晕眩之时，两个孩子已经开始自己的话题了。
　　「社啊…，不知道他最近棋下的怎麽样？」
　　「我的笔电里有几张，待会开给你看。还满有趣的！」
　　「真的吗？」
　　「在那之前──」
　　光拿走塔矢君眼前的大碗，把滚熟了的香菇、大白菜、鱼肉、豆皮通通放进去。
　　「这些都是你的。」
　　「！？」
　　「眼睛不要瞪那麽大。你只顾着说话，其实吃得很少吧？」
　　「才没有。」
　　「你吃快点，我还想跟你多下几盘棋，明天开始两个多星期下不到棋了。」
　　「是谁睡去了大半天的啊？我也想下一整天的棋啊。」
　　「我说了几百次了！我早上八点才睡，八点！」
　　「你才说了一次！而这次是第二次！」
　　「那个是夸示法！请你不要认真去数！」
　　「那是信口开河！请你不要说的这麽好听！」
　　我只是静静地烫着我的肉片，剥着我的虾子，这次我绝对不会出手制止的。
　　难得好戏嘛！
　　反正等他们吵累了自然会停，停了自然又会合好。
　　这种层级的吵架不就是这麽一回事吗？不需要担心。
　　现在我应该要想的是：要叫光带些什麽京都的名产回来呢？
　　回来的时候顺便叫光绕去名古屋查勤好了，看看他爸爸有没有乱来。
　　爸爸，你不会让我失望的吧？
　　窗外又飘起了白色的雪花，银白色的雪景很美但也很寂寥。
　　这时候就应该全家人聚在一起围炉，让幸福「哗」的一声从心里溢出来。
　　虽然爸爸不在身边有点寂寞但是今天有光还有塔矢君喔！
　　看着两个孩子吵嘴的模样真的会想再多生一个孩子…，
　　不过这个愿望我看是太困难了，毕竟都四十了…，
　　那许别的吧！
　　那…，
　　希望这两个孩子不管未来发生什麽事，都能像现在这样当一辈子的好朋友。
　　这样塔矢君就会常常来玩了吧？我真的太喜欢塔矢君这个孩子了！
　　雪白的季节～解谜


第四章 解谜
　　（光　ｓｉｄｅ）
　　佐为离开的那一天正好是十五夜，
　　银白色的月亮又圆又大的挂在天空，那是佐为消失的第一夜。
　　在那之後，看见满月我总有一种恐惧。
　　直到重回棋盘再次执子之後，我终於梦见佐为了。
　　我想他是来道别的吧？
　　温柔地微笑着，把他最珍视而且从不离身的纸扇交给我。
　　……承传……
　　我可以这样认为吧？佐为。
　　而後佐为看了一下後方，就像有谁在呼唤他似的，
　　那是一道看起来很神圣的，白色的光，
　　是佛祖来接佐为的吧？
　　佐为说过，自己了断生命的人罪孽是很深重的，不可能得到佛祖的原谅，
　　可是，放浪了千年之久，这种惩罚已经够了吧？
　　那道光芒就是佐为获得原谅的证明吧？
　　他终於可以转世为人，拥有一个真正的身体，
　　用自己的手再度执子，再度下他最喜欢的围棋了吧？
　　一定是这样的吧？
　　因为，离开梦境的佐为是微笑着的。
　　那天之後，看到满月，我不再恐惧，不再悲伤，只有怀念，只有安慰。
　　十五夜对我来说是特别的，是我围棋的原点。
　　像仪式一样，我总会在这一天，
　　就着银白色的月光，坐在棋盘前，下着佐为和我的最後一盘棋，一盘未完的棋。
　　然後再一次确定自己的誓言，
　　我要　穷究「神之一手」。
　　＊　＊　＊
　　我先前拜托过社。如果关西棋院的书库里还有找到任何可能跟秀策有关的棋谱，就叫他抄下来寄给我，当然不是没有代价的。
　　社的女朋友利加,因为搬家的关系转学到东京了，所以他一有长假就会上京来找她，这时候就需要我当他的挡箭牌，告诉社妈妈说：
　　「社在我家很好，没给我们添麻烦，现在去工作还没回来。」
　　不然就是，
　　『妈，我在跟进藤下棋，待会再回你电话。就这样。』
　　放这卷录音带。
　　老实说，有点罪恶感。不过有求於人，没办法，原谅我吧，社妈妈。
　　就这样，前一阵子，收到社寄来的一张棋谱，一张被烧去三分之一而且没有编码的棋谱。这张棋谱虽然不完整，但是隐约有秀策流的气息，可是又有说不上的异样感。於是他就寄给我了。
　　看到棋谱，首先让我眼睛为之一亮的是，棋谱里缺少了「布石」的概念。
　　「布石」是由战国时代的本因坊算砂（他就是第一代本因坊）开启的。在这之前的对战方法都是先在棋盘上布好几个子之後才开始对奕。所以这张棋谱绝对不是江户时代的东西。
　　下着秀策的棋，但不是秀策…，在这个世界上我只知道一个人…。
　　秀策擅长执黑子，现在流传下来的名局里也以执黑的为多。
　　佐为跟我下棋时执白为多，执白子的秀策棋路…我很清楚。
　　这张匿名的棋谱里，执白子的一方应该就是…佐为了吧？我有这种感觉。
　　那麽执黑的是谁？
　　翻遍跟秀策同一时代棋士们的棋谱，就是找不到类似的棋路。难道是哪个跟秀策有着相当实力却又默默无名的棋士吗？
　　还是跟佐为一样只是某个被时代遗忘了的棋士？
　　为了寻找这些答案，确定这个推论，我开始重建这张棋谱。
　　然而这并不容易。
　　现存最古老的棋谱是１２５２年，日莲跟他的弟子吉祥丸（日朗）所下出来的棋谱，但可惜的是，这张棋谱被指为是後世的伪造之作，不足取信。
　　我手上这张也许也是伪作吧？
　　一张不完整的棋谱，平安时代的规则，秀策的棋路，执黑棋士的真面目无可考，就这些根据想要推导出这张棋谱是「佐为下的」的解答。
　　解答的可能性有千百种，但是我已经先行决定了，很愚蠢，很冒险，但我还是想试试看。
　　重建的过程，我想的只有「如果我是佐为，我会怎麽下这盘使用平安规则的棋」。
　　然後从盘势、上下手、黑白子围成的阵地，双方的攻守，推测各种可能的顺序，找出遗失的每一手。
　　就着白月，我思绪好像被谁指引着，没了次序的棋子，缺落的一角，破碎的棋局慢慢地，越来越完整。
　　最後，
　　棋谱完成在十五夜。
　　失去之夜也是复得之夜。
　　这真的是佐为的棋谱。
　　＊　＊　＊
　　社说，这张棋谱是智积院的住持请关西棋院监定是否为真品时拿来的。
　　结果是伪作。是後世模仿平安时代的规则下出来的。
　　理由是，棋路跟秀策相仿，时代不合，被否决了。
　　真相，只有我一个人知道。
　　就算是如此，我也觉得无所谓。
　　因为佐为要的不是最强的名，只是对奕的机会。
　　佐为，不会希望我为他平反。因为他也托虎次郎的福，下了很多很多他最喜欢的围棋了，那就够了。
　　不过，我还是想知道这张棋谱到底来自哪里，又是怎麽被流传下来的？
　　这趟京都之旅就是这样开始的。
　　事情会有我想像的顺利吗？
　　总觉得有种，踏进某人所设的陷阱的感觉…
　　＊　＊　＊
　　智积院、妙法院、东寺、铃虫寺、西芳寺、天龙寺、广隆寺、清凉寺、龙安寺、三千院、宝镜寺、鞍马寺、贵船寺、相国寺、林丘寺、圆光寺、知恩寺、法然寺…
　　来到京都的这七天我到底做了什麽？
　　就是每天每天都做寺庙巡礼…，所有有名也好无名也好大大小小的寺院一间一间的去拜访，算一算也有二十三间了吧？
　　当参拜的寺院到达第六间的时候，我突然有种…这是某人的计谋…的感觉。
　　智积院的住持说，「妙法院的住持大师知道棋谱的来历」；妙法院的住持说，「东寺的住持大师知道棋谱的来历」；东寺的住持说，「铃虫寺的住持大师知道棋谱的来历」；铃虫寺的住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