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亮】时光(69)
「好了。」不到几分钟进藤就完成了。
把盒子放在右边的床头柜上,我接过进藤画的诘棋。
相交的直线,落在上头的棋子,展开着新的棋谱,是进藤思考出来的题目,我想把它解出来。
以前因为北斗杯的关系,去办活动的时候常会有围棋迷请进藤在他们的纸扇上签名。进藤觉得自己的字不好看没有纪念的价值,往往会想办法推拖掉,说自己段数不够还是没有头衔什麽的。
只是有些棋迷还是很热情很坚持,这时候进藤只好勉为其难地签了。为了转移注意力(他自己说的),除了签名之外还会在扇子上画一张适合对方棋力的诘棋让对方解,当作纪念。
相较於他那登不上台面的签名,他的棋盘和棋子真的画得很好看,很工整。直线很直,圆形很圆。我常觉得不可思议,这居然出於同一个人之手?
他应该就是生来下棋的人吧?
「解出来了!」大概五分钟之後,我把纸还给进藤。
「这麽快? 当初我拿来考承熙的时候那小鬼可想了半个多钟头耶。」
太好了,我的棋感还在,没有退得太离谱。能够下棋,能够动脑筋真的好开心。
「还要解吗?」
「要。…可是…。」我立刻就点头回答,然後又想到这样似乎会占用进藤很多时间,觉得不太妥当。
「在韩国的时候我只要一有空就会想想诘棋打发时间,可以磨练棋力又可以考倒别人,想了很多死活题,多到可以出两三本书的地步。」进藤说完语气一转,转而认真:
「所以塔矢,我明天还可以来吧?
後天也是,大後天也是,都来出诘棋给你解。
一直到你12号下午出院,我晚上回去韩国之前。我都可以来吧?来跟你下棋。」
「你…每天都要来……出诘棋给我解?」
「嗯,只要你想跟我下棋的话。怎麽样?」
可以跟进藤在一起,可以跟他下棋,可以见到他…。
我立刻迫不及待地点头。
我不知道自己现在的表情是怎麽样的,但是进藤裂开嘴笑了,
「嘿,好吧!那我也得卯起命来想了。我记得有一题是……。」
进藤又拿了一张便条纸另外画了一张简易棋谱,聚精会神地把棋子填上去。
黑色的头发,蓝色的耳环,成熟的脸庞,我以为是现在的进藤改变太大了,我对他的感觉才会变得跟以前不一样。
其实「进藤光」还是「进藤光」,他没有变。
他关心人的时候,严肃的时候,专心的时候,痛苦的时候,自责的时候,温柔的时候,笑的时候……,每一张表情都跟以前一样。明明一样却每每拨动着我的心弦…。
以前的我对於「喜欢」这种东西是没有知觉的,我其实一直不知道什麽叫爱情一直到进藤向我告白。
原来我们之间也有可能出现这种感情,虽然我们都是男的…。
当时我只是否定,只是不能接受…。
直到进藤离开,寂寞侵蚀着我的灵魂,我才了解到进藤对我的深刻。
我不知道这样的感情是不是就是进藤所说的「喜欢」…。
我只知道…,
我喜欢他待在我身边
喜欢他注视着我,
喜欢他听我说话,
喜欢他说话给我听,
喜欢他手里的温暖,
喜欢他的难懂、他的体贴、他的成熟、他的专注…,
喜欢他孩子气的笑容,
喜欢他拿我没辄时的表情,
他的拥抱也…喜欢…,真的喜欢,想用尽全力来抱我却又怕伤害到我时的那种顾忌…,让现在的我很心疼。
如果这些说不完的感觉就是进藤说的「喜欢」的话,
我想我是…
…喜欢他的,
我喜欢进藤。
想清楚之後…等待着我的只有无境的後悔……吗?
我不要这样,我不想什麽都没说就结束。
进藤,你听我说,
我知道了…,我知道自己是怎麽想的了…。
听不到我心里的呼唤,进藤专注地画着棋谱,面对着我的是我喜欢的侧脸。
我忍不住伸手扯住进藤衣服的下摆。
「嗯?」进藤转过头来看着我,注视着我的是我喜欢的琥珀色眼瞳。
「进藤,我…──」
「等一下塔矢!我接一下电话,很重要的电话。不好意思。」
进藤从口袋拿出正在震动着的手机很快地往门口走去,就像怕对方挂掉电话一样,打开门的瞬间就按下通话键:
『你知道这通电话我等多久了吗?愍儿……』
进藤关上门的背影就像说着:已经来不及了一样。
拿起进藤放在桌上那张画得差不多的诘棋,我盖在被子里解着进藤为我画的棋谱。
错过了…,
我们错过了。
第六章 再会
(光 side)
那天,新人王赛结束後我跟永夏他们去喝了一杯庆祝夺下第一个头衔,还要找一间续摊时我去了一下洗手间,这时候发现有留言,当时已经八点多了。
『进藤,塔矢吐了满地的血被送到医院了,还不知道原因…,不过情况应该满危险的,…有更进一步消息再跟你说。』
之後发生了什麽事,我是怎麽到达机场的我都不记得。
在机场等候的时候我才发现原来还有另一个留言。
『进藤,听说塔矢是胃溃疡造成的胃出血,现在已经止血没什麽大碍了,但还是得在○○病院住上几天。刚才那通留言吓到你了吧?歹势。』
可惜我想见塔矢心情已经退不去,我想亲眼看看塔矢,想知道他真的没事,真的还在。
* * *
八月四日下午五点,塔矢住院的第八天,在综合病院附近的公园里。
「进藤,一日那天的『?? ??』感觉怎麽样啊?没吓到屁滚尿流吧?」
真不晓得他这些低俗的日语是哪里学来的。啊,好像是我喔?去,我真是自作孽啊。
『这麽难的韩语我听不懂。』脸上戴了黑框眼镜和避人耳目用的口罩,我这样说。
在小学同学健治家补眠的时候接到青木打来的电话,说有个红头发的韩国人来看塔矢,也许会事迹败漏什麽的。
回到日本的事除了这两个人我没有告诉任何人。
打开关了好几天机的手机,打了通电话给永夏这小子,叫他在医院附近的公园等我。
『不懂?那真巧,我也不知道那东西的日文应该怎麽说耶。找个韩日文精通的人来翻译好了!例如…塔矢亮。你说如何?』
瞪了这小子一眼,最近我已经够烦的了,他还来给我找麻烦。
「日文叫『机身迫降』,学着点。」
『哦~,很清楚嘛!真不愧是受难乘客之一。居然没把你给摔死,命真硬啊!』
八月一日早上八点,发生了一件让我永生难忘的事。
搭着某航空公司东京直飞首尔的飞机,我打算赶回三星杯统合预赛会场参加对奕,就像前几天做的一样,我以为一切都会很顺利,会神不知鬼不觉。
经过一个多小时的飞行,理应是准备降落的时刻了,却迟迟没有那种迹象。
就在大家觉得奇怪开始骚动的时候,氧气罩就这样从上方垂落下来。然後机舱内的广播系统传来机长的声音,机长说前方机轮放不下来,要我们穿上救生衣并系好安全带坐在位子上保持冷静。
那是我这五天内第四次搭这家航空公司的飞机,空姐漂亮又亲切,服务周到,着陆也很平稳,没有半点不满,谁知道就在那天遇到这种灾难。
做了各种处理,10分钟之後确定前轮还是降不下来,机长宣布要进行机身迫降。为了避免摩擦地面时产生火花引爆整架飞机,我们在空中盘旋了30分钟等到油箱里的油快完了之後才开始最艰钜的降落。
失去轮胎的机身直接碰撞到地面然後摩擦滑行了几百公尺,强烈的撞击让机舱内宛如遇到强烈地震一样摇地东倒西歪,爆开的行李柜,掉了满地的随身行李在机舱内飞散着,尖叫声不绝於耳,真的很恐怖。
好不容易飞机停止滑行了,突然闻到烧焦的味道,机外传来救火车的鸣笛声,服务人员紧急疏散机舱里的所有乘客,一直到踩在水泥地板的那一刻我才确定自己捡回了一条命。
那时候九点多,而三星杯预赛最後一战十点半开赛。
迟到了将近三十分钟的比赛,让我背了十四颗让子…。跟尚彬的对奕我一向只有一半的把握,比赛就这样输了,失去三星杯的参赛资格。
尚彬的愤怒我可以理解,…真的是一场不像样的对奕。
迟到的原因我没有跟任何人提过,这家伙自己猜到的吧?啧。
『有何贵干?你这个大忙人难得今天没工作吗?』
『有。正好学学某个白痴把飞机当新干线,待会还要赶回去参加晚上的手合。』
「叩当」的一声,压瘪喝空的汽水罐把它往回收筒一丢,可惜没进。
不在日本的这一阵子回收桶的洞口都缩小了,摆明要考人技术的嘛。
不理会永夏的试探,我走过去捡了起来又试了一次,就这样玩了起来。
『不说话是怎样?你真的这样做啊?真的是够蠢的了!难怪这几天除了对奕,完全看不到你人影。回首尔下完棋又马上搭飞机回东京──,你是嫌新人王的奖金太多没地方花,可以让你搭着飞机来来回回首尔东京通勤的啊?』
『我不想听你的教训。你这家伙来干嘛?』
还是初段的我除了对奕之外没有其他的工作,正好让我有那个余预能够这样来来去去。
没办法…,我真的很想看他,很想待在他身边。我一直很自责…为什麽塔矢发生那种事时我居然完全不知道,还在喝酒庆祝…!
所以我想看着他,想一天24小时都看着他。
不能开天窗的对奕,想待在塔矢身边的心情…,挣扎着。
…我真的很庆幸东京和首尔原来这麽近。
『来拖你进藤光回去!你以为今天第几天?五天没回公寓之後,还给我请一个星期长假!八天已经是我的极限了。我不管你在搞什麽鬼,反正你今天一定要给我回去。』
透过平光眼镜的塑胶镜片,我看见焦躁不已的高永夏。棋盘上,不论对手下出多棘手的一手,他都能面无表情地应对,现在却这样子。
永夏最近这种状况越来越严重了。
他认为我不在,他跟秀英就没办法维持平衡,我看得出来他不想跟秀英独处…。我知道,因为这样的心情我也有过。
所以我也尽量配合,只是现在,我能考虑到的只有塔矢,没有其他余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