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亮】时光(66)
「为什麽…会觉得他一定想回来?去了一年半,他不是一次也没回来过吗?」我已经没有这麽特别了,已经没有了。
「当然会啊!那个进藤耶!塔矢君又是进藤重要的对手兼朋友。一定会来的啦!今天就算吐血的是我,他也一定会回来看我的!进藤这麽重视朋友!喔?」奈濑小姐看了一下和谷君,
「啊,会,当然会!只是是一个星期後吧?嘿嘿嘿!」
「和谷义高!!你是说我对进藤一点都不重要罗!?」
「你希望多重要啊?又不是他女朋友也不是他妈。要过一个海耶!还要冒着坠机的危险,我说一个星期已经很给面子了。不然你自己觉得多久?」
「……六天。」
「哈-哈-,那就六天吧。让你一次。」
「可恶!」
「呜哇──痛!!,你这个恰北北!」
进藤的离开让我失去了唯一的朋友,一辈子的对手。
道别的时候,我真的很难过,很难受…,到我不敢相信的地步。我告诉自己,这是因为我同时失去了两个人,两个我从不曾拥有过的人,所以才会这样。
然後,当我渐渐懂得怎麽把这些痛冰冻起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跟和谷君、伊角兄、奈濑小姐们不知不觉间走得更近了。
从前因为进藤的关系,我们多少就有在来往,不过始终隔着墙,其实还不能算是朋友。也许是进藤突然离开了的关系吧?这成了我们的共同点,所以墙也就跟着削薄了一点。
我开始觉得…,他们也是我的朋友。
「朋友」这个词汇在我的脑袋里有了由我自己归纳出来的意义与解释,而且我也找到了例子。
只是,再深入去想,我却发觉…
这跟以前我所认为的定义,我所不曾怀疑过的例子似乎有着莫大的不相同。
进藤是朋友,和谷君他们也是朋友。但是他们之间不一样,完全不一样。
明明一样都是「朋友」,为什麽不一样?
看着和谷君跟奈濑小姐打打闹闹的画面我一点也不觉得怎麽样,还觉得很有趣,很高兴他们感情这麽好。
看到伊角兄面红耳赤地说自己上个周末跟女朋友去看了什麽电影,介绍我去看时,我也不觉得沮丧,还很高兴他这麽幸福。
而我却只因为进藤骑车载藤崎小姐回去就觉得不高兴。
当时我以为自己只是震惊,只是朋友被抢走时,无可避免会产生的情绪反应。
那为什麽我对和谷君和伊角兄没有相同的情绪反应?
「塔矢君,不要管他们,这种拳打脚踢的画面常发生。
回到原来的话题吧!…呃…,啊!
进藤的对奕你不用担心,今天要来的之前我听职员室的人说,
28号那场新人杯的最後一战他赢了,确定拿下韩国25岁以下棋士们个个抢破头的新人王。
30号那天的两场预赛更是以惊人的气势和速度让对手中盘弃子投降,明天的比赛再嬴的话,三星杯又看得到他啦。」
「伊角兄好像很期待看到进藤的表现呢?」
「当然罗,我们是对手更是朋友,看到远在他方的朋友过得很好,其实也是一种欣慰嘛。不过,真想跟现在的进藤对奕看看啊,下次再寄mail邀他好了!」
我只是微笑着。
没办法像伊角兄或和谷君一样,这麽坦然这麽乐观地去看待进藤远在他方的事。偶尔聊聊天,偶尔下下网路围棋,就算好几年不见,朋友还是朋友。
这种说法…,我其实一点都不能理解。
伊角兄、和谷君和奈濑小姐三个人离开之前要我好好养病,住院期间的工作他们会尽可能地帮我补上空缺,叫我不要担心。
他们都是很好相处的人,是我希望能成为朋友的人,
而进藤是…。
* * *
八月一日,早上九点/
早上,前田小姐拿药来给我吃的时候,说溜了嘴,说她看到母亲打完电话後好像在擦眼泪…。
母亲是很坚强的人,我很少看她掉眼泪,为什麽会…
「妈,怎麽了吗?」
「嗯?」回到病房里的母亲整理着插在花瓶里的白色桔梗花,笑着回问我。
「妈的眼框是红的…。」
「啊?这个啊?」母亲摸了一下自己的脸庞,
「不要担心!这是喜极而泣唷。妈妈还是第一次有这种经验呢。啊,不对,爸爸跟妈求婚的时候才是第一次。记错了,小亮,不能告诉爸爸唷!」
「…。」今天的母亲很奇怪。不过,我知道母亲不是在安慰我,她好像真的没事的样子。
「亮,你知道吗?昨天爸爸自己说要接受全身健康检查呢!那个最讨厌医院的爸爸。也许是看亮这几天做了那麽多检查自己却什麽也帮不了,觉得不忍心吧?」
「爸爸他…?不过妈,是为了这件事喜极而泣吗?」
「呵呵,当然不是啊。妈妈有这麽爱哭吗?呵,妈想说的是,爸爸为亮想了很多唷,就像亮为爸爸着想的一样。但是亮,妈妈希望你多想一点自己的事情,爸爸那边妈妈来想就可以了。」
「…。」
「以後不管面对什麽事,只要亮想清楚,确定自己不会後悔就行了。妈妈绝对会尊重亮的决定。」
明子说完便关上衣柜,
「完成!妈去帮爸爸预约健康检查的时间,也必须到心脏外科找一下医生。请他趁这次机会帮爸爸准备更详尽的疗程,好充分利用这一个月的休假。」
「…妈?」母亲为什麽这样说?
母亲走过来拍拍我的手,就好像要阻止我继续问下去一样,
「总之,先把身体养好要紧!」
今天,母亲所说的话到底是什麽意思,其实我不是很了解。只是像以前一样把母亲的教诲牢记在心里不忘。
我想,我会明白的,纵使不知道还要经过多久。
* * *
八月二日,晚上七点/
「喔,塔矢君。我来探病罗!还带了些好吃的东西给你呢!」
走进病房里的是仓田先生。
「您好,仓田先生。不好意思,还劳烦您来探病。」
「别那麽说!一日为团长,终身为团长。来看你是应该的!我还带了家乡的青森苹果来!高兴吧?『一天一个苹果,把病毒赶到韩国!』吃完这些保证你马上痊癒!不用再躺在这里了!」
仓田先生把手上的袋子举得高高的,自豪地说。
「呵,谢谢你,仓田先生。不过…我现在还不太能吃硬的东西。仓田先生还特地带过来,真的很抱歉。」
「啊?这麽严重啊?都已经第六天了耶!」
「嗯,抱歉…。」
「道什麽歉呢?真是的。看来,棋院真的把你操得太过火了。以前双箭头的时代,一样的工作量至少是两个人在分担,现在就你一个人在扛。」
仓田先生抓了抓头发,开始烦躁地念着,
「早知道当初就不应该帮那小子签字了,我的用意是派他去当间谍耶!进藤这小子难道看不出来韩国棋院在利用他,实现他们以敌制敌的诡计吗?真是气死我了。还什麽韩国棋院的弱冠五将咧?进藤融入地太超过了!」
仓田先生说的弱冠五将是在LG杯时韩国棋士用来称高永夏,尹尚彬,洪秀英,宋承熙,…还有进藤五个人的。说他们互相砥砺,视彼此为最值得打败的对手,是韩国棋院寄与厚望的年轻棋士。
「如果他真的以韩国棋士的身分拿了世界赛前三名,那背叛者这个帽子就真的被扣定了。还回得来吗!?」
进藤跟韩国棋院正式签约的事,在日本棋院这里有着两方对立的意见。
一方是反对的。以高段棋士和理事会的成员为主,说进藤是背叛者;
另一方基本上是赞成的。希望进藤回来的心情当然有,只是尊重进藤的选择,这些人都是年轻棋士或是认识进藤的人,他们觉得只要进藤的围棋还在持续精进着,在哪里其实没太大问题。
「塔矢君,你的反应不要这麽冷淡!你难道不觉得你跟进藤现在有点形同陌路吗?以前还常说『进藤是我一辈子的对手』还是『我也很期待看到进藤的成长』的,怎麽不闻不问啦?」
能够当我一生对手的人,只有进藤光。我到现在还是这样认为,一点也没变。
变的是进藤。不,我知道他没变,
只是他对「对手」的定义原本就跟我不一样。他对所有坐在棋盘对面的人都一视同仁,每一个下棋的人都是他的对手。
也许就像他以前说的,我很死心眼吧?
对我来说,真正对手只要一个人就够了,而那个人就是进藤。
在LG大赛的会场里,不知道在我心里喊了多少遍「进藤的对手是我才对」。
入场之前在大厅等待的时候,抽签决定对手的时候,对奕结束各自解散的时候,最後…偶然看到申愍儿的时候,我的心里还是这样喊着。
原来如此,因为我已经习惯什麽都用围棋来思考了,
才会没发现我对「对手只能是进藤」的坚持,
早就越过棋盘的局限了…,就算不是对奕,我也希望映在我眼瞳里的永远都是进藤;更希望,能映在他眼瞳里的人,也能永远是我。
下了一年七个月对手不是进藤的棋,
我找到了进藤当初一直要我用心去想的答案…。
「他在那里有了新的朋友,新的夥伴,新的……生活,如果他觉得那样比较好的话。」他还会愿意听我说吗?说我的回答,我用心想出来的回答。
「朋友跟夥伴他在这里也有!你还不如说是女人好了!他也快二十了,如果他一个想不开,年纪轻轻就娶了个韩国女人入了韩国国籍,那还得了?
怎麽能让秀策流跑到韩国去发展呢?真是!
哦!?对喔!把韩国女人娶回来,让她入日本的国籍不就得了?
决定了!这下进藤没藉口了!
塔矢君,好好养病!我去桑原老师家一趟。这些苹果我先拿走了,拿去送桑老,下次再拿哈密瓜来给你!走啦!」
这样不行,这样…真的不行。
我希望进藤能在离我最近的地方下棋,在离我最近的地方成长,
但如果变成这样的话…,
我宁愿他不要回来。
* * *
八月三日,下午一点/
「花开的很好。每天都有在换?」
绪方先生看着放在床头柜上的白色桔梗花这麽说。
「应该吧,母亲说新鲜的花会让室内看起来更有生气。」
花瓶里的桔梗花每天都很健康地开着,看着牠们让我越来越希望自己的身体也能快点好起来,快点出院,快点回家。
「明子夫人啊…。」
这次是我入院以来,绪方先生第三次来探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