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凛:“……”
“那批失踪的孩子只有我一个人活了下来,警局的人给我做好口供,放我回家。”杨的声音忽然压低了少许,他沉默了半晌,眼底的光一寸寸黯淡,继续说道,“我原以为我也是幸运的,但似乎并不是这样。我受到了献祭仪式的影响,我常常会做梦,梦见遥远星系熊熊燃烧的星球,他仿佛是活着的,巨大的心脏正在有力跳动。我受到了神明的感召,他疯狂呼唤着我,让我变得——和其他的孩子不太一样。”
沈凛替他说出了一些他难以说出口的事情:“那段时间,折磨你的不只是这些梦境,还有周围的非议,所有人都在议论你和你的家人,因为你们是幸存者,他们抓不到凶手,把你当成了发泄愤怒的途径,把你当成了勾结犯人的帮凶。”
杨的脸色沉了下来,眼底的纯粹也不复存在。
这一刻,沈凛仿佛能看到,当年那个才几岁的男孩在被撕裂的梦境里承受了无端的流言蜚语。
“为什么死的不是你?是我的儿子——”
“为什么只有你一个人平安地活了回来?!”
这些声音比梦境里的声音还要令人备受折磨。
“是的,”杨眼神空洞地看着沈凛,“你说得没错,周围的人都在指责我,邻居都在毫不掩饰地避开我,他们在背后说我是灾星。但这都不算什么,我知道他们因为自己孩子的死而陷入沉痛的悲伤,也知道人类的思维大多都是单薄的,容易随波逐流,可最让我痛苦的是——”
他身体周围燃烧起浓烈的火焰,像是猛地点燃的打火石,散发着愠怒的赤红色光芒。
“我的父母——他们抛弃了我——他们也认为我是不祥的象征,因为我梦境里的呓语令他们恐慌,他们将我丢弃在野外,让我自生自灭。我走过了所有肮脏的地方,只为了一点活的生机,我坚持不让自己死去,可活着太累了,我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一直坚持地活着,死了对我来说也许会更轻松,这是魔鬼城啊,每天都有数不清的生命在这里流逝,我也是其中之一,和其他卑微的生命没有区别。”
沈凛默然看着陷入悲痛的杨,这段经历对他来说太难以消化了,以至于如今提起依然有撕裂伤疤的剧痛。
杨说:“所以,我打算找个地方安静地离开,可讽刺的是,我下定决心的那天是我的生日。我站在荒凉的垃圾场里,突然听见有人和我说话,它问我为什么在这里徘徊。我找到了声音的来源,那是一个被废弃的老旧型号的性偶,它只有一点能源在支撑着,大概在那天就会用完最后的能源,和我一起死去。”
杨的手指摸索着书签上的螺丝挂坠,他周身的火焰淡下去了少许,随后道:“我把它从垃圾堆里翻了出来,它只剩下一个承载了芯片的废弃脑袋,断口烧得一片焦糊。”
“它为什么被抛弃了?”沈凛问。
“它是一个私人性偶,它的主人不要它了,因为它的主人结婚了,娶了非常漂亮的妻子。它做了一个很蠢的决定,在被抛弃的那天询问它的主人,自己为什么不能取代妻子的身份,陪在主人身边。这对它来说很难理解,它可以完美地做到妻子能做的一切,除了生育,然而生育也可以用其他手段替代。主人明明一直说很喜欢它却还是要抛弃它。它以为这个问题会得到主人的垂怜和回心转意,然而,等待它的却是肢解,主人没有回答它的问题,反而用讽刺至极的眼神看着它。”
“它呢?”
“它接受了被肢解的命运,无条件地服从,因为它的程序不容许它反抗。”
沈凛:“……”
杨周围的火焰消失,他端起酒杯抿了一口红酒,艳色的唇上沾染了一层流光,这让他看起来多了几分与平常清纯表象不同的妖冶。
他轻笑一声,说:“它真的太悲哀了,它只是一个听从于程序控制的性偶,还妄图和人类争夺爱人。它活该被抛弃在垃圾堆里,我看着它,心里想,我不想这么悲哀地死去,我想活下去,不想迎来和这个仿生人一样的命运。所以,我从垃圾堆里爬了下去。直到后来,我看了这本书,读到了这句话,开始思考这个问题。我要和背弃了我的命运抗争,我要改变这个苍白冰冷的世界。”
“你烧死了你的父母。”
“是惩戒,”杨冷冰冰地说,“惩戒他们的罪恶。克图格亚给了我启示,就是想让我用极致灿烂的火焰燃烧我的人生,在我想明白这点后,我的梦境也发生了变化,我深刻感受到了他的感召,我要将他的力量召唤来这里,彻底地惩戒魔鬼城的罪恶。”
“那么现在,凛——”杨抬眼看向沈凛,“你是个非常聪明的人,我从火焰里看到,你有不屈从于命运的顽强意志,你能不能告诉我那个问题的答案。”
沈凛沉默地看着杨,片刻后,他反问道:“你不是已经有明确的答案了,可你在动摇什么呢?”
杨:“……”
沈凛说:“让我猜猜,在那个垃圾场你做了什么。你救了那个性偶,取下了他的记忆芯片,植入了自己体内。你获得了他的记忆和情感,你越来越分不清自己到底是人还是仿生人。你的理智告诉你,你是人类,你有肉体和情感,可时不时蹦出来的仿生人记忆又让你怀疑自我,一旦停下抗争或者受到挫败,你都会想自己是不是已经变成了那个悲哀的仿生人。你不断地想用这句话来证明自己是人类,来让自己和那个屈从于命运的可怜虫区分开,可你越来越迷茫,只能用轰动的爆炸来找寻答案。”
杨的瞳孔急剧收缩,他的呼吸一瞬间扼住之后又猛得变得急促,他快速喘息了几下说,逼视着沈凛,反问道:“那你是在否定这句话的意义吗?”
“我并不否认,但这句话的本意并不应该被这么理解,人类和仿生人的确有别于抗争的意识,但并不意味着放弃抗争的人类就等同于仿生人,你把自己绷得太紧了,为了给自己一个不断活下去的支撑,把自己高高地架在了危险的悬崖边上。然而实际上,从你一开始做出决定的刹那,你就和仿生人区分开了。”
沈凛定定地说:“你之所以在那样恶劣的情况下还想救下这个仿生人,是因为你与他产生了共情。人类最伟大的情感是共情,共情爱,共情喜悦,共情悲伤。这是机械化的仿生人无法做到的。杨,你是人类,毋庸置疑,偶尔停下抗争,也不会变成被机械驱动的仿生人。你该更自在地活着。”
“共情……”杨低声喃喃。
在杨失神沉思的时候,沈凛耳边响起花生的声音:“已入侵记忆芯片,正在篡改记忆,请稍等——”
在一开始进入房门的时候,沈凛借着杨的拥抱过了一个大成功的妙手,在杨毫无察觉的前提下,将一个能入侵破解义体芯片的电子跳蚤送进了杨耳后的控制槽里。
在刚才说话的时间,这个小小的电子跳蚤持续不断地发挥作用,成功破解了杨的记忆芯片,并接受了改造。
沈凛修改的记忆不多,只改了一个。
北落师门正位的时间。
修正为凌晨两点三十五分。
“我应该早点和你聊聊的,”杨似乎想明白了很多东西,他看沈凛的眼神又变得柔软,“你是个真正剔透的人,太可惜了,我们认识得太晚了,你也许能成为拯救我的人,但太迟了,我已经把我所有的一切都奉献给了克图格亚,事到如今,不论是为了证明我的人生,还是为了清除所有罪恶,我都势必要完成这次祭祀仪式。”
两团火焰浮空飘荡在杨的周围,那是克图格亚的眷属——火之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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